中年 七至十一歲 9、秘密通道

馬特的生活從表面上看正以一種愉快的節奏進行著。他從電視上接受遠程教育,塔姆林把家庭作業送出去,返回來的都是最好的成績,塞麗亞把他一通亂誇。瑪利亞來看他的時候也表揚了他。湯姆的學習成績一團糟,他還能在寄宿學校待下去,全是因為阿拉克蘭先生給了校長一大筆捐款。

但是馬特的心底還是感到十分空虛。他知道他只不過是一個人的照片,這就意味著他不是真的那麼重要。照片可以躺在抽屜里被遺忘好幾年,也可以被扔掉。

每個星期至少有一次,馬特都會夢見田野里的那個死人。那個人的眼睛睜著,死死地瞪著太陽。他是那麼的焦渴,馬特能看到他嘴上沾滿了塵土。可是四處哪裡都沒有水,只有沙沙作響的乾枯的罌粟。這夢真糟糕,以至於馬特在床上就想喝一壺水。要是他能帶一壺水進入夢裡,要是他能在夢裡把水灌入那人乾渴的嘴裡,他的心緒或許能稍微得到一些平息。但這一點他做不到。當他醒來時,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以擺脫罌粟田裡那種乾渴致死的感覺。然後,當然了,他不得不去衛生間。

在這種時候,馬特躡手躡腳地走過塞麗亞的卧房,他聽見她在打呼嚕。再穿過客廳,塔姆林雷鳴般的鼾聲在回應著。這使他感到很安全。但是,馬特從不知道在他打開衛生間門的那一剎那,會不會有個死人躺在裡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上面的大燈。

瑪利亞開始帶著她的毛球過來玩了,它是條耗子般大小、細聲尖叫的狗。它興奮時就會忘了家教,滿地大小便,連吸塵器也沒法弄乾凈。塔姆林經常恐嚇說要活吃了它,「它會得到報應的。」他咆哮著,無視瑪利亞驚恐的抗議,「相信我,它會得到報應的。」

馬特討厭這東西的原因是,每個人都認定他和毛球是一類的東西。不管馬特是否獲得了優異的成績或有無良好的表現,他和毛球一樣都是動物,因而不重要。

在復活節假期里,湯姆說擁有良好的品行不比翻跟頭和裝死人更難。馬特向他撲過去,瑪利亞尖叫著跑出去找塔姆林。湯姆被送回自己的房間不準吃晚飯,而馬特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這對馬特來說還不錯,可毛球也沒有因它的錯誤而受到懲罰。他不明白對和錯有什麼不同。它不過是個不會說話的野獸,很明顯,馬特和它沒有兩樣。

瑪利亞不來玩的時候,馬特喜歡在房子里四處探尋。他假裝自己是黑俠阿爾·拉提哥在偵察敵人的堡壘,他有一個黑色的斗篷和一條用來當鞭子的長長的薄皮帶。他偷偷躲在窗帘和傢具的後面,一旦遠處有阿拉克蘭家的人出現,他就隱藏起來。

費麗西婭——本內托、史蒂文和湯姆的母親——每天下午都要彈鋼琴。她以一種和平常遲緩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的熱情敲擊著鋼琴,優美的旋律從音樂室里傳出來。馬特喜歡躲在盆栽植物後面一動不動地聽著美妙的音符從她變魔術般的手指間流出。

她的手指從琴鍵的一端飛到另一端。她的眼睛閉著,她的嘴抿著,把臉拉成一種近乎痛苦的形狀。

過了一會兒,費麗西婭就會筋疲力盡,面色蒼白地顫抖。她會沉重地按下琴鍵,這是個信號,接著僕人會給她端來一杯用漂亮的玻璃杯裝著的棕色飲料。僕人會把飲料調製一下——馬特喜歡聽冰塊發出的叮噹聲——把它遞到費麗西婭的手上。

她喝完後顫抖就停止了。她蜷縮在鋼琴旁,就像一棵沒被澆水的菠菜。當塔姆林忘記給塞麗亞菜園裡的菠菜澆水時,它們就是那個樣子。女僕只好把她抬到她的房間。

有一天,費麗西婭沒有來到音樂室,馬特在盆栽後面猶豫著,鼓動著自己走到鋼琴跟前去。如果她抓住了他,他知道他會被永遠地驅逐出這個房間。但他的手指因彈琴的慾望而跳動,這看上去多容易啊,他甚至在腦子裡都聽到了音樂的聲音。

馬特躡手躡腳地從藏身之處走出來。他伸出手觸摸琴鍵——突然聽見了費麗西婭那倦怠的聲音出現在走廊里。她在讓一個僕人給她拿一杯飲料。馬特大驚失色,慌忙衝進鋼琴後面的一個壁櫥里。壁櫥門剛關上,費麗西婭就走進來了,她馬上開始了彈奏。馬特因壁櫥里揚起的灰塵打著噴嚏,可是費麗西婭彈得很大聲,根本聽不見他的動靜。馬特四處摸索,發現了一個電動開關,他輕輕一按。

這真是個令人失望的地方,牆壁上堆滿了樂譜,一堆摞起來的椅子被塞在一個角落裡,到處都是塵土和蜘蛛網,馬特又打起了噴嚏。他捲起一張樂譜,在內牆上摸索起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他想再干點什麼。

在內牆上,在一團只有吸血鬼喜歡的蜘蛛網下面,馬特發現了另一個電動開關,他又輕輕一按。

他猛地彈回到一堆樂譜上面,牆的一部分裂開了,噴出來一團使他窒息的灰塵。他吸了幾下塞麗亞堅持讓他隨身帶著的治療哮喘的噴劑,塵土落定後,他看見了一條狹窄幽暗的走廊。

他窺探著四周,一條空蕩蕩的通道向左右兩邊延伸開去。現在費麗西婭已經停止彈奏鋼琴了,馬特停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聽著冰塊在玻璃杯里叮噹作響。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女僕把她抬走了。

馬特又按了那個開關一下,看到牆壁又關上了,才長舒了一口氣。他溜出壁櫥,把臟腳印留在了地毯上。他髒兮兮的衣服和亂蓬蓬的頭髮,被看見他的塞麗亞大罵了一頓。

這可比黑俠阿爾·拉提哥里的情節還好玩,馬特按捺著激動的心情暗自想著。這個地方只屬於他自己,如果他想藏起來,就是塔姆林也發現不了。

不動聲色地過了幾個星期,馬特開始探察他的新領地了。這條秘密通道像是一條蛇,蜿蜒在房子的內牆和外牆之間。他發現牆上有些窺視孔,但只能看見一些擺放著桌子和椅子的空房間。有一次他看見一個僕人在給傢具掃塵。

從另外一些窺視孔看到的是幽暗的壁櫥,就像音樂室的那個。馬特感到迷惑不解,直到有一天,當他沿著通道摸索時,他的手碰到了另外一個開關。

他按了下去。

一個嵌板滑開了,就像音樂室的那個一樣。馬特的心臟狂跳不止,他能直接走進壁櫥!這裡全都是發霉的衣物和舊鞋子,但是如果他把它們撥到兩邊,他就能進到壁櫥另一邊去。他聽到有聲音,醫生和阿拉克蘭先生在和一個別的什麼人爭論。醫生嚴厲地說著——他的聲音給馬特帶來了痛苦的回憶。「做吧!」威廉姆高聲說道,「你知道你只能這麼做!」

「求你了,父親!」阿拉克蘭先生說,馬特從沒有聽見他這麼禮貌過。

「不,不,不……」阿拉克蘭先生的父親嘟囔著。

「你要不化療的話會死的。」他兒子乞求著。

「上帝要召喚我去了。」

「可是我想讓你在這裡。」阿拉克蘭先生爭辯道。

「這是個充滿陰暗和邪惡的地方!」老人明顯變得失去了理智。

「至少搞一個新的肝臟。」威廉姆用他那刺耳的聲音說道。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老人悲嘆道。

馬特退回到通道,關閉了出口。他不明白這些人在爭論著什麼,但是他知道如果有人抓到他在偷聽的話會怎麼樣。他會被關起來,甚至可能會被送回到羅薩那裡。

馬特還是以他自己的方式來到音樂室,但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再進入秘密通道里探險。他躲在壁櫥里,是為了聽費麗西婭的音樂。他內心有些東西被觸動了,不管有多危險,他都不願長時間聽不到它。

一天下午,馬特警覺地看到醫生給費麗西婭拿來了飲料,而僕人卻沒有出現。「哦,威廉姆,」當他混合著冰塊時,費麗西婭嘟囔道,「他不再和我說話了,他從我身邊走過去就像我不存在一樣。」

「沒關係的,」醫生溫柔地說,「有我在這呢,我會照顧你的。」他打開了他的大黑包,拿出一支注射器。馬特屏住了呼吸,他生病的時候醫生就用這個給他打了一針,他恨它!馬特專註地看著,棉球在費麗西婭的胳膊上擦了擦,針頭刺進去了。她為什麼不哭呢?難道她感覺不到疼嗎?

威廉姆坐在她邊上,胳膊抱著她的肩膀,他嘟囔著一些馬特聽不見的話。肯定是一些安慰費麗西婭的話,因為她微笑了,把頭倚靠在醫生的胸膛上。過了一會兒,他把她扶出音樂室。

馬特立即從他的藏身之處鑽了出來。他聞著那杯子,嘗了嘗裡面的東西。啊!味道像是腐爛的水果,他馬上把它吐了出來。他小心地聽著外面走廊里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然後坐在了鋼琴的前面,小心翼翼地按下了一個琴鍵。

從那天以後,馬特研究了僕人來去的規律,總結出什麼時候去音樂室是安全的。費麗西婭從不在上午使用它。實際上,她下午才起床,而且還需要一個小時左右洗漱清醒的時間。

馬特吃驚地發現自己能用一個手指頭在鋼琴上撥弄出聲音。費麗西婭用十個手指頭,但是他還沒弄明白怎麼彈。即使這樣,他還是被能夠彈出音樂的巨大快樂充斥著。他忘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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