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 七至十一歲 8、旱地里的呆瓜

馬特興奮得不得了。不僅是因為他們要出去野餐,而且他們還要騎著馬去。在小屋子住的時候,馬特透過窗戶看見過馬。當然他也在電視里看見過,那些牛仔和高大剽悍的匪徒都騎著馬。他最崇拜的英雄是《黑鞭子》里的黑俠阿爾·拉提哥,阿爾·拉提哥每周六在電視里出現。他戴著黑色的面具,從邪惡的資本家那裡把可憐的老百姓拯救出來。他最喜歡用的武器是一根長長的鞭子,他能用它削一個掛在樹上的蘋果。

但是,使馬特感到有點失望的是,塔姆林牽來的是一匹睡眼惺忪的灰馬,而不是黑俠阿爾·拉提哥騎的那種精神飽滿的戰馬。「實際點吧,夥計。」保鏢邊說邊把束帶綁在馬鞍上,「我們要的是可靠,而不是速度。要是你的腦袋撞在地上,阿爾·帕特隆可受不了。」

當馬特在塔姆林前面坐在了馬鞍上,他就把所有的失望丟在腦後了。他在騎馬!他高高在上,四周蕩漾著馬的味道。他感覺到鬃毛的粗硬,膝蓋緊緊貼在這動物溫暖的皮膚上。

在不能說話的這幾個月里,馬特簡直憋壞了。他喋喋不休地談論著他看到的所有東西——藍天、鳥兒以及圍繞著馬耳朵嗡嗡叫的蒼蠅。

塔姆林沒有制止他。他不時地咕噥著表示他在聽,引導著馬沿著一條土路行走。他們在罌粟田裡緩慢穿行,漸漸地遠離了大房子,走向橫亘在地平線那邊的灰褐色山巒。

他們先來到一片長著細密的新葉的田地。這些是罌粟的秧苗,馬特在小屋裡透過窗戶觀察過它們的生長周期,知道它們會長成什麼樣。成熟些的植物長得又大又圓——像小捲心菜——葉子帶著淡淡的藍色。他們越往前騎,植物的葉子變得越大,都快擦到馬肚子了。蓓蕾中那柔嫩雪白的花瓣在烈日下綻開。

他們又來到了一片花瓣凋零的田地。滿地都是凋謝的花瓣,只剩下孤零零的種殼,像剛被技藝高超的園藝師修剪過一樣。飽滿的種殼有雞蛋般大小,正等待著被收割。

馬特看到了第一群農工。他以前也見過他們,但是塞麗亞不想讓他被陌生人看到,所以他不能貼近去看。他看到男人們和女人們都穿著褐色制服,戴著寬邊草帽。他們走得很慢,彎下細弱的膝蓋把種殼割開。「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干?」馬特問道。

「好讓罌粟汁流出來,」塔姆林回答,「流出來的罌粟汁經過一宿就凝固了,早晨工人們就把它們刮下來。同一棵罌粟能採集四五次。」

馬邁著沉重的步伐前進著。田地里熱氣蒸騰,一種甜味夾雜著某種腐爛氣味充斥在空氣中。工人們以一種被催眠的節奏一彎一割,一彎一割。他們毫無聲息,甚至連臉上的汗也顧不上擦。

「他們不會覺得累嗎?」馬特問道。

「哦,是啊,他們會覺得累。」塔姆林說。

最後馬來到了一片旱地。這兒的植物已經開始枯萎了,熱風扑打著葉子。「看!這兒有個人躺在地上。」馬特驚叫道。

塔姆林勒住了馬,翻身下來。「停住。」他命令那動物。馬特緊貼著馬鬃,他覺得離地高了一點也不安全。塔姆林向那人走過去,彎下腰,摸了摸他的脖子。他搖了搖頭返回來。

「我們能不能——能不能幫助他?」馬特結結巴巴地說著。

「對這個可憐的靈魂來說已經太晚了。」保鏢嘟囔著。

「叫醫生來吧?」

「我跟你說已經太晚了!你是不是該清清耳朵了?」塔姆林坐回到馬鞍上,吆喝著馬繼續前行。馬特回頭張望著,眼裡噙著淚水。那人很快就被罌粟葉遮掩了。

為什麼會太晚了?馬特不明白。那人肯定是被曬壞了,在大日頭底下躺著。為什麼不能停下來給他點水喝呢?馬特知道他們帶了水,他能聽見水在塔姆林的背包里嘩嘩作響。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馬特又開始了。

「見鬼!」保鏢咆哮著,喘著粗氣。馬特看著地面,猶豫著是不是該跳下去。如果塔姆林發怒的話,場面就不可收拾了。

「我忘了,孩子,你這麼大什麼都不懂,」塔姆林最終說道,「那人死了,炎熱和缺水害死了他。最後的收尾隊會發現他的。」

馬繼續走著。馬特現在又有了更多的問題,但是他害怕塔姆林發作而沒敢問。為什麼那人生了病卻不送他回家?為什麼其他的工人不去幫他?為什麼他像一塊垃圾似的被丟在那裡?

他們一直沿著田地盡頭的山腳騎行著。現在他們拐進了一條幹涸的小溪,向山裡走去。

塔姆林下來把馬牽到山崖下有陰涼的地方。旁邊有一個水槽和一台壓水機。他奮力地壓著機器,把水抽上來。馬已經全身是汗了,它的眼睛盯著水槽,身子卻沒有動。

「喝。」塔姆林說。那馬小跑著上前,把嘴探了進去。它貪婪地喝著水,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下面的路我們要步行了。」

「我們不能帶著馬嗎?」馬特問道,狐疑地看著蜿蜒進入山內的河床。

「它不會聽的,它被設置成只能待在農場里。」

「我不明白。」

「這是一匹安全馬,我的意思是它的腦袋裡有一個植入體。它不會跑也不會跳,得不到命令甚至它連水也不敢喝。」

馬特想了一會兒塔姆林所說的話。「那就是說,即使它渴了也不喝?」他最後問道。

「它現在就很渴了,」塔姆林說,「如果我沒讓它喝水的話,它就會一直站在水槽邊上直到渴死。停住!」他招呼著那馬。

塔姆林背上背包,向著乾涸的小溪走去,馬特在他身後緊緊跟上。起先的路還不是很難走,但是不久前面就被大石頭堵住了,他們不得不在上面爬行。馬特沒有受過這種鍛煉,他很快就上氣不接下氣了。可是他沒有停,因為他害怕塔姆林會把他一個人丟下。終於,保鏢聽到了他的喘息聲,轉過身子,在背包里翻找著,「這兒呢,喝點水,再嚼點牛肉乾,鹽分會對你有好處的。」

馬特狼吞虎咽地大嚼著牛肉乾,味道真好啊。

「不太遠了,夥計。像你這麼個溫室的花朵,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一塊巨大的山石似乎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馬特看到山石的中間有一個圓洞。它的四周磨得很光滑,好像炸麵包圈中間的眼一樣。塔姆林鑽了進去,回過身來幫助馬特。

洞另外一面的景色完全出人意料。灌木和紫荊樹木環繞著形成了一個又小又窄的山谷,山谷的中央是一池碧水。馬特看見遠處有一片茂盛的葡萄藤,蔓延盤繞在人工搭建的葡萄架上。在水裡,馬特看見一群群棕色的小魚,在他的倒影下四散而去。

「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綠洲。」塔姆林說著,扔下了背包,往外拿野餐用的食物,「還不錯吧,啊?」

「不錯!」馬特接過一個三明治,贊同地說道。

「幾年前我剛跟阿爾·帕特隆干時發現了這個地方。阿拉克蘭家族不知道這裡,要是他們知道了,他們就會弄根管子過來,把這裡的水吸干。我希望你會保守這個秘密。」

馬特點點頭,他的嘴裡塞滿了三明治。

「也不要告訴塞麗亞,她的嘴不牢靠。」

「好的。」馬特說,為塔姆林交給他的這個任務而感到自豪。

「我帶你到這裡來有兩個原因。」保鏢說,「第一,因為這裡好。第二,我想告訴你一些事,以防被別人聽到。」

馬特抬起頭,一臉的驚訝。

「你根本無法知道在那房子里有誰會聽到你的話。你太小了,不懂這些,如果你是個真正的孩子,我什麼都不會對你說。」塔姆林把麵包渣撒進水裡,小魚紛紛游到水面上來爭搶,「但是你是個克隆人,」他繼續道,「沒有人會給你解釋一些事情。你處於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孤獨中,甚至連孤兒都能指著照片說,『這個是我爸,那個是我媽』,可是你卻不能。」

「我是個機器嗎?」馬特脫口而出。

「機器?哦,不是。」

「那我是什麼做的?」

塔姆林笑了:「如果你是個真正的孩子,我會讓你去向你哥哥問這個狡黠的小問題。這個,夥計,最好形容的方法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些醫生從阿爾·帕特隆身上取下一小片皮膚。他們把它冷凍保存起來。大約過了八年,他們取了那塊皮膚的一部分,生長出了一個全新的阿爾·帕特隆,只不過他們需要從嬰兒開始培養,那就是你。」

「那就是我?」馬特問。

「是你。」

「那我就是一片皮膚了?」

「現在我不得不讓你難受了。」塔姆林說,「那塊皮膚你可以稱之為照片。所有的信息都在那裡,可以生成一個真人的照片——皮膚、頭髮、骨骼和大腦。你現在和阿爾·帕特隆七歲時完全一樣。」

馬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這就是他的全部:一張照片。

「他們把這塊皮膚放進一個特殊的奶牛的肚子里,你在裡面生長,日期一到,你就被生下來了。只不過,當然了,你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