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 七至十一歲 6、阿爾·帕特隆

「起來了!起來了!」羅薩吼道。馬特正在他自己壓成的窩裡睡覺。睡覺的時候,他把身子沉下去,直到鋸屑把他全部蓋住。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他氣喘吁吁,鋸屑撲到他鼻子里,他彎起身子咳嗽著、乾嘔著。

「起來!哦,你這個低能兒!我還得給你洗洗,給你穿衣服,誰知道還有什麼。你除了給我惹麻煩還能幹什麼!」羅薩揪著馬特的頭髮,把他拖到房間外面。

馬特被拖拽著急匆匆地經過昏暗的走廊,掠過一扇扇打開的房門,裡面的房間也是又暗又窄。一個女僕在用一個大刷子擦拭地板。當羅薩拉著馬特奔過去時,她抬起無精打採的眼睛看了他們一眼。

羅薩把他推進一間水汽瀰漫的浴室里。一個生滿鐵鏽的浴缸里已經放滿了水,羅薩在馬特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前,就把他的短褲剝了下來,把他丟了進去。

這是他被關起來後第一次洗澡。馬特感覺自己像乾癟的海綿一樣浸泡在水裡,直至他心滿意足地一動不動了。熱水撫慰著他的肌膚,弄得他又疼又癢。「坐起來!我可沒一整天的時間伺候你。」羅薩發著牢騷,開始用一隻類似擦拭地板的刷子刷他。

她把他擦洗得全身通紅,然後用一條幹燥柔軟的大毛巾給他擦乾,試著用梳子把他的亂髮理順。梳子根本就梳理不通,羅薩惱怒地抓過一把剪子把馬特的頭髮全剪掉了。「他們愛整潔,他們會看到整潔的你的。」她嘟囔著。她把馬特塞進一件長袖襯衫和一條褲子里,然後給他一雙橡膠便鞋讓他穿上。

很快,他又被急匆匆地帶著經過一個院子,來到了房子的另一端,他的腿因走得太快而感到疼痛。穿過院子一半時,他的腳在不合適的便鞋裡亂蹬,在羅薩後面磕磕絆絆。

她找了個時機警告他。「醫生會在那兒,」她說,「還有許多家族裡的重要人物。他們想知道你是不是很健康。如果他們問你問題,你不要回答,最重要的,是不要提及我。」她把臉貼近馬特,「你將會和我單獨在小房間里。」她低語著,「我發誓,如果你要是惹什麼麻煩的話,我會把你殺掉,然後埋在地板下面。」

馬特無疑是相信她了。他控制著自己顫抖的雙腿,跟著她來到了房子的另一邊。這裡和他之前待的牢獄相比,簡直就像太陽和蠟燭那樣不同。牆上塗著奶白色、玫瑰色和大片大片的綠色。周圍的一切是那麼明亮,那麼令人賞心悅目,使得馬特精神為之一振,幾乎忘卻了羅薩對他的虐待。地板因打蠟而閃著光,讓馬特感覺像是在水面上行走一樣。

窗戶都面向帶著噴泉的花園。噴泉在陽光下四濺閃耀,一隻美麗的有著長長的綠尾巴的鳥在優美地踱步。馬特想停下來,但是羅薩推著他上前,不停地低聲咒罵著。

最終他們來到了一個大房間,地上鋪著華麗無比的地毯,地毯上綉著鳥兒和藤蔓。馬特想跪下來觸摸它們。「站直了。」羅薩呲了一句。他看見窗戶被藍色的窗帘圍繞著,窗帘從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上。雕花扶手椅旁邊是一張小桌子,上面擺放著茶壺、杯子和一隻裝著小甜餅的銀盤子。馬特想起甜餅,嘴裡流出了口水。

「走近點,孩子。」一個很老很老的聲音說。

羅薩開始喘粗氣,她的手放在馬特的肩膀上。「阿爾·帕特隆。」她悄聲說。

馬特看到他以為是空著的扶手椅裡面其實有一個人,他特別的單薄,齊肩的白髮整齊地梳在長滿皺褶的臉兩邊,看上去一點都不真實。他穿著一件睡袍,他的膝蓋上蓋著一條毯子。就是這條毯子愚弄了馬特,使他認為這個老人是這椅子的一部分。

「就是這樣。」塞麗亞在他身後說。馬特猛地轉過身看到她在門口。他的心寬慰地放了下來。塞麗亞掠過羅薩,拉起馬特的手:「他過著痛苦的日子,我的帕特隆。這六個月里他們像對待野獸一樣對待他。」

「你撒謊!」羅薩咆哮著。

「我是親眼所見,瑪利亞·門杜沙也告訴過我。」

「她是個小孩!誰會相信一個小孩?」

「我會。」塞麗亞平靜地說,「她已經六個月沒來過這個房子了。當她來時,她要求見馬特,而湯姆吹噓說他已經把他射死了,她這才跑到我這裡來。」

「射他?他受傷了嗎?」老人說。

「他已經受傷了。」塞麗亞描述著那些被玻璃劃破的傷痕。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阿爾·帕特隆詢問道。他的聲音不高,但裡面有一種力量讓馬特戰慄,雖然這事一點都不怪他。

「這是醫生應該負責的事。」羅薩哭泣道。

「這是每個人都應該負責的事。」老人用同樣冰冷的語氣說道,「把你的襯衣脫下來,孩子。」

馬特根本沒有想過違抗。他迅速地解開襯衫扣子,把它扔在地上。

「Dios mio!」

「這些傷痕肯定是湯姆的射豆槍弄的。」塞麗亞說,聲音裡帶著哭腔,「看看他有多單薄,我的帕特隆,他還長了些皮疹。他在我那兒可不是這樣的啊,主人。」

「把醫生叫來!」

馬上——他肯定就在門外等著呢——威廉姆進來開始給馬特檢查。他搖著頭,好像他真的被這個孩子的狀況所震驚一樣。「他患有輕微的營養不良。」醫生說,「他嘴裡有潰瘍,他的皮膚狀況,我想說,是因骯髒和對雞窩的過敏反應綜合引起的。」

「雞窩?」老人說。

「我知道,羅薩為了省事,把他關在一間堆滿了鋸屑的房間里。」

「你知道這件事,威廉姆。」羅薩哭喊道,「你沒有告訴我這麼做是錯的。」

「我今天之前什麼都不知道。」醫生說。

「你撒謊!告訴他們,威廉姆!你覺得那樣很好玩。你說那畜生——那孩子——狀態很好!」

「她患有妄想症。」醫生跟阿爾·帕特隆說,「這麼一個情緒不穩定的婦人被安排負責這麼重要的事,真是可怕啊!」

羅薩撲向醫生,用指甲抓他的臉。醫生抓住了她的腰,她邊叫邊踢,狂怒地想要掙脫他。她甚至像野獸一樣齜出了牙,馬特饒有興趣地看著,看她是不是要把牙齒咬進他的脖子里。在他看來,所有的事情都那麼不真實——塞麗亞的突然出現,那個老人,他的兩個敵人的激烈的打鬥——這一切就像看電視一樣。

在羅薩做出進一步的危險動作之前,兩個魁梧的大漢從門外衝進來把她拖走了。

「威廉姆!威廉姆!」她哀號著。在她被拖走時,她的聲音已經變得虛弱了。馬特聽到一扇門砰地關上,接著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他這才意識到塞麗亞抱著他。他感到她把他摟得很緊,身子在顫抖。醫生在用一塊手絹擦臉,被抓的十幾道血印子在流血。只有阿爾·帕特隆顯得很平靜,他坐回到扶手椅中,蒼白的嘴唇浮現了一絲微笑。「好!我好久都沒這麼興奮了。」他說。

「我很抱歉,我的帕特隆。」威廉姆顫抖地說,「您肯定受到了驚嚇,我馬上給您檢查血壓。」

「行了,別大驚小怪了。」阿爾·帕特隆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去,「這些日子我的生活太平靜了。這個……是最有意思的。」他把他的注意力轉到馬特身上,「這麼說他們把你像穀場的小雞一樣關在雞窩裡?告訴我,孩子,你學會『咯咯』叫了嗎?」

馬特笑了。他本能地喜歡阿爾·帕特隆,這個老人看上去有一種親切的感覺。他的眼睛有著柔和的顏色,不知為什麼阿爾·帕特隆的臉看上去有一種令馬特似曾相識的奇特的感覺,還有他的手——單薄而布滿了藍色的血管——有著一種從內心深處吸引馬特的無形的力量。

「過來,孩子。」

沒有一絲遲疑,馬特走向扶手椅,讓老人用他那紙一樣乾枯的手在他的臉上輕輕撫摸。「這麼年輕……」阿爾·帕特隆嘟囔著。

「你現在可以說話了,我的小心肝!」塞麗亞說,但是馬特對此還毫無準備。

「我的小心肝,我喜歡這個詞。」他哧哧地笑著說,「我非常喜歡這個詞,實際上,這就是我要稱呼他的,他能說話嗎?」

「我認為他是嚇呆了。在我的屋子裡,他喋喋不休得像一棵落滿了小鳥的樹。他還能閱讀英文和西班牙文。他非常聰明,我的帕特隆。」

「當然了,他是我的克隆體。告訴我,我的小心肝,你喜歡小甜餅嗎?」

馬特點了點頭。

「你就會吃到的。塞麗亞,把他的襯衫穿上,給他找把椅子,我們有許多話要談。」

緊接著的一個小時就像在夢裡一樣。塞麗亞和醫生都被送走了,老人和男孩面對面坐著,吃著小甜餅,當然還配有奶油雞塊、土豆泥和蘋果醬。一個女僕從廚房帶來了這些,馬特覺得這些也是他的最愛。

阿爾·帕特隆說他們有許多話要談,但實際上只有他一個人在講話。他漫談著他在阿茲特蘭的青年時代。在他小時候,那地方曾被叫作墨西哥,他說,他來自一個叫多倫哥的地方。「從多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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