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 零至六歲 5、牢獄

那天晚上,當羅薩把晚餐給馬特帶來時,他問她瑪利亞什麼時候能回來。

「永遠不會了!」女僕號叫著,「她和她姐姐被送回家了,我說活該!就因為她們的父親是參議員,門杜沙家的女孩覺得可以在我們面前趾高氣揚。呸!當阿爾·帕特隆分錢的時候,門杜沙參議員並沒有因驕傲而拒絕接受。」

每天醫生都前來探視。馬特一見到他就全身緊縮,但是那男人好像沒有注意到。他公事公辦地拽過馬特的腳,放進消毒水裡浸泡,查看縫合的傷口。有一次他給馬特注射了一針抗生素,因為傷口已經有些腫脹,馬特開始發燒了。醫生絲毫沒有和他交談的意願,馬特倒是很高興能夠這樣。

醫生和羅薩說話,畢竟,他們互相還是挺喜歡在一起的。醫生很高、很瘦。他的頭髮在腦後隆起來,就像是鴨子屁股上的絨毛一樣,並且他說話時口水四濺。羅薩長得也很高,但很強壯,她的臉永遠都是橫眉冷對,雖然有時醫生講一個很無趣的笑話,她也會偶爾笑一下,但是馬特發覺她的笑容比她板著臉還可怕。

「阿爾·帕特隆有好幾年沒問起過這『畜生』了。」醫生說道。

馬特明白那個「畜生」指的就是他自己。

「可能他已經忘記了它的存在。」羅薩嘟囔著。她正拖著一隻裝著肥皂水的桶,跪伏在地上擦洗房間的各個角落。

「我希望能指望上它。」醫生說,「有時候阿爾·帕特隆看上去真是太衰老了。他整天不說話,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窗戶。其餘的時候,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狡猾得像個老土匪。」

「他現在還是個土匪。」羅薩說。

「別這麼說,即使跟我也別這麼說。阿爾·帕特隆的狂暴,是你所不願意見到的。」

馬特感覺到女僕和醫生兩人都輕輕地打了個冷戰。他搞不懂為什麼阿爾·帕特隆這麼令人害怕,既然這人聽上去已經又老又衰弱。馬特知道他是阿爾·帕特隆的克隆,但是他還是搞不懂這個詞的意思。或許阿爾·帕特隆把他借給塞麗亞,哪天需要時再把他要回去。

一想起塞麗亞,馬特的眼裡又噙滿了淚水。他強忍著把淚水咽了下去,他不會在施虐者面前顯露出軟弱。他本能地知道,他們會抓住這點而進一步傷害他。

「你身上抹香水了,羅薩。」醫生狡黠地說。

「哈!你認為我會抹點什麼來討你喜歡嗎,威廉姆?」

女僕站了起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沾滿肥皂的手。

「我想你是在耳朵後面抹的。」

「那是我用來洗澡的消毒水。」羅薩說,「對於一個醫生來講,它可能聞起來不錯。」

「就是這樣,我的小刺玫。」威廉姆想抓住她,但是她從他的胳膊里扭開了。

「別這樣!」她叫道,把他粗魯地推開。醫生不但沒在意她的不友善,反而好像更喜歡她了。這讓馬特覺得很不舒服,他感覺這兩個人是在聯合起來對付他。

他們離開房間時,羅薩總是把門鎖上。馬特每次都試著轉動門把手,看看羅薩是不是忘了鎖門,但是她從沒忘過。他拽動窗戶上的鐵條,它們總是那樣牢固。他悶悶不樂地坐在了地上。

要是從窗戶能看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該多好啊!有一面牆擋住了外面幾乎所有的東西,他只能通過一個小缺口才可以看到一小片綠地和艷粉色的花朵,但是這只不過更加吊起他的胃口。在白天能看見一絲天空,在夜晚能看到幾顆星星,僅此而已。馬特徒勞地傾聽著外面的聲音。

疤痕組織在馬特的腳底部形成了一個癤子。他不時查看一下腳底的字跡——屬於阿拉克蘭家族的財產——但是傷疤已經把字體分割了,所以辨認起來就更加困難了。

有一天,一場駭人的爭吵在羅薩和醫生之間爆發了。

「阿爾·帕特隆讓我回到他那邊去,我一個月後就回來。」醫生說。

「這只是你想離開我的一個借口。」羅薩說。

「我得工作,你這個愚蠢的女人。」

「不許你說我愚蠢!」女人咆哮著,「我知道我遇到了一隻撒謊的郊狼。」

「我別無選擇。」醫生生硬地說。

「那你為什麼不帶上我和你一起走?我可以當一個管家。」

「阿爾·帕特隆不需要。」

「哦,是呀!說得可真輕巧!讓我來告訴你吧,在這裡工作太恐怖了。」她大發雷霆,「別的僕人都在笑話我。『你瞧,她正照顧那畜生,』他們說,『她也比那畜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對待我就像對待渣滓一樣。」

「你在誇大其詞。」

「不,我沒有!」她叫道,「讓我跟你在一起吧,威廉姆。求你了!我愛你。我為了你什麼事都做了!」

醫生抽開了手:「你已經歇斯底里了。我給你一些葯,過一個月再來看你。」

門剛一關上,羅薩就把桶摔到牆上,把醫生的祖宗八代都詛咒了個遍。她的臉因憤怒而變得蒼白,除了兩頰上的兩塊紅斑。馬特從沒有見過人發這麼大的火,他感到恐懼。

「你要為此負責!」羅薩尖叫著。她揪著馬特的頭髮,把他拎起來。

「哎喲!哎喲!」馬特叫喚著。

「叫喚也救不了你,你這一無是處的畜生。誰也聽不見你喊,整個廂房都是空的,就因為你在這裡!他們甚至連豬都不養在這裡!」羅薩猛然把臉貼近他,她的頰骨在她繃緊的皮膚下突起,眼睛睜得很大,馬特連四周的眼白都看到了。她看起來就像塞麗亞從教堂拿回來的漫畫書裡面的魔鬼。

「我會殺了你。」羅薩平靜地說,「我會把你埋在地底下——我會這麼做的。」她又把他推倒在地板上。他揉著腦袋,那兒的頭髮被她揪得很疼。「或者我不會那麼做。在發生之前你絕不會知道。但是有一件事你最好要明白:我現在是你的主人,如果你惹我發火的話——等著瞧!」

她甩上門離開了。馬特癱坐在地上好幾分鐘,他的心怦怦直跳,全身出著黏糊糊的汗。她是什麼意思?她還可能幹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停止了戰慄,呼吸恢複了正常。他試著開門,但是羅薩還是沒忘鎖門。他徘徊到窗邊,看著窗外明亮的草葉和牆那邊的鮮花。

那天晚上,兩個花匠看都沒看馬特一眼,就把他的床搬走了。羅薩眼裡帶著一種怨恨的滿足,她拿走了馬特來時被強制使用的便桶。

「你可以去角落裡的報紙堆里方便。」羅薩說,「狗就是那樣做的。」

馬特不得不躺在水泥地板上,沒有任何蓋的東西,當然了,也沒有枕頭。他睡得很糟,早晨起來他的全身疼得像針扎一樣。當他不得不在牆角的報紙上方便時,他感到又臟又羞。他不知道這種情形還要持續多久。

第二天,羅薩只是把盛早餐的盤子砰地往地上一扔,二話沒說就走了。她再也沒有罵他,起初馬特感覺有些許寬心,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他開始感覺更糟糕。聽見罵人的話也比總是處在無盡的寂靜中強。在家裡,他可以和布袋熊、狗還有兔子孔涅嬌一起玩。它們不能說話,但是他可以抱著它們。它們現在在哪兒?塞麗亞會因為他沒回家而把它們扔出去嗎?

馬特邊吃邊哭,眼淚流到了他的嘴邊,然後滴到羅薩帶來的乾麵包片上面。他還有麵包片、麥片粥、辣蒜腸煎雞蛋,一塑料杯橙汁,一片冷熏肉。至少他們還不想餓死他。

晚上,羅薩給他帶來一盆毫無味道的灰白顏色的燉肉濃湯。沒有任何器具給他,他不得不像狗一樣把臉埋進食盆里。和濃湯配在一起的還有鮮榨汁、一個蘋果、一瓶水。他吃是因為他餓了,可是他同時又討厭這些食物,因為這使他想起了塞麗亞的廚藝是多麼的高超。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羅薩從不和他說話,她的臉好像是一張拉下來的百葉窗。她既不和馬特正眼相對,也不回答他問她的任何問題。她的沉默幾乎使他發瘋,她一來他就開始不停地說話,但是在羅薩看來,他只不過是個布袋熊。

與此同時,房間里的味道越來越令人難以忍受了。羅薩每天都清理牆角,但是惡臭已經吸附在水泥地板里了。馬特已經習慣了,羅薩卻沒有,直到有一天,她以另外一種方式爆發了。

「我伺候你是不是已經很周到了?」她向蜷縮在窗邊的馬特大叫著,「我寧願去打掃雞窩!至少它們是有用處的!你有什麼用處?」

也許有一個念頭出現在她的腦子裡,她突然止住了吼叫,開始用一種陰險的眼神打量著馬特。他馬上感到從頭到腳發涼,她現在想幹什麼?

一天,來了幾個陰鬱的園丁,他們在門上釘上了低木柵,馬特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柵欄和他的腰差不多高,雖然不夠把他完全攔在裡面,但是足以能減緩他外逃的速度。羅薩在門口站著,指揮著園丁幹活。那幾個園丁說了幾句馬特從沒有聽過的話,然後羅薩的臉因憤怒而轉暗了,但是她沒有答話。

柵欄做好後,羅薩把馬特舉到了外面,緊緊地抓著他。門廊灰暗而又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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