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 零至六歲 2、罌粟田裡的小屋

馬特擋在門前,伸著胳膊不讓塞麗亞離開。窄小擁擠的起居室泛著黎明的晨光,太陽還沒有從山頂上完全露出頭,遠處的地平線一片模糊。

「你這是幹什麼?」塞麗亞說道,「你都已經是快六歲的大孩子了,你該明白我必須去工作了。」她把他抱起來放到了一邊。

「把我也帶上吧。」馬特一邊乞求著,一邊抓起她襯衫的一角卷在手裡。

「放開啦。」塞麗亞輕柔地把他的手指掰開,「你不能去,親愛的。你必須像只小乖耗子一樣待在窩裡,外面有好多好多吃小耗子的老鷹。」

「我不是耗子!」馬特叫著,故意用足力氣尖叫起來。他知道這樣會激怒塞麗亞,但是為了能把她留在家裡,挨她一頓大罵還是值得的,他再也不能忍受又獨自度過一天了。

塞麗亞一下把他推開:「Callate!住嘴!你要把我震聾怎麼著?你這個玉米漿腦袋的小傢伙!」馬特冷不丁被推了一下,跌倒在了安樂椅里。

塞麗亞立刻跪了下來,用胳膊抱著他:「別哭,寶貝,我愛你超過世間的一切。等你大一些時,我會向你解釋的。」但實際上她永遠也不可能,因為她在以前也有過同樣的承諾。霎時間,馬特放棄了抵抗,他太小太柔弱了,無法阻止塞麗亞每天把他孤零零地遺棄在家中。

「你會給我帶禮物回來嗎?」他邊說邊從她的親吻中扭開。

「當然了!一定會!」塞麗亞泣聲說道。

馬特放她走了,但是同時他又感到氣憤。這種氣憤有點滑稽,他甚至還有種想哭的感覺。沒有了塞麗亞的房子顯得很寂靜,塞麗亞在家的時候,不是唱歌,就是在做飯時把鍋搞得乒乓作響,要不就和他談論些他以前從未見過,以後也不會看見的人和事。即使塞麗亞睡著了——每當從大房子長時間工作回來後,她總是很快就睡著——房間里也洋溢著她溫暖的氣息。

在馬特更小的時候,這還不算什麼問題。他可以玩玩具和看電視,還可以從窗戶向外看,看漫無邊際的白色罌粟田一直隱沒進遠山的陰影里。那罌粟白得刺眼,他只看一會兒就得轉過身,讓黑暗重新浸潤自己的眼睛。

但是後來馬特開始更加仔細地觀察事物了,罌粟田並不完全是寂寞、荒蕪的。他也曾不時地看見過馬兒經過——他是從圖畫書中學會辨認這種動物的。馬在白色的花徑中行走,在耀眼的白色里,馬特看不清騎手是什麼樣的人,但是看上去不像是大人,而是和他一樣的小孩。

有了這個發現,馬特產生了進一步接近他們的念頭。

馬特曾經在電視里看見過小孩。他看到他們很少獨處,他們一塊兒玩耍,比如蓋房子、踢球或打架等。即便是打架也挺好玩的,因為這意味著你周圍還能有人。馬特從沒見過任何人,除了塞麗亞,再有就是每個月來一次的醫生。那是個脾氣暴躁的男人,他一點都不喜歡馬特。

馬特嘆了口氣。做什麼事都需要出門,但塞麗亞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他,說出門很危險,並且每次都把門和窗鎖上。

馬特坐在一張小木桌旁,看一本名為Pedro el ejo、用西班牙文寫的書。馬特可以輕鬆地閱讀英文和西班牙文。實際上,他和塞麗亞同時使用這兩種語言。

兔子皮得羅是一個淘氣的小傢伙,它爬進麥克格里哥先生的菜園裡偷吃生菜。麥克格里哥先生想把皮得羅抓住做成餡餅,但是皮得羅經過數次歷險成功逃脫了。這是個有著圓滿結局的故事。

馬特站起來,溜達進廚房。廚房裡有一個冰箱和一個微波爐。微波爐上貼著個標籤,上面寫著:「Piligro!!!危險!!!」還有一張黃色便簽一連寫著「不!不!不!不!」四個字。為了確保安全,塞麗亞還把微波爐的門用帶子捆上,並用掛鎖鎖住。她生怕在她工作時,馬特會打開微波爐來「烹制他的小嗉子」,所以才這麼做。

馬特不知道嗉子是什麼,也不想把它們找出來。他小心翼翼地繞過這個危險的機器,來到冰箱旁邊,這裡無疑是他的地盤了。塞麗亞每晚都往它裡面塞滿了美味,她為大房子里的人們做飯,所以那裡總是有無數的食品。馬特給自己拿了壽司、玉米肉卷、奶油炸蔬菜、水果乳酪薄餅等,這些都是大房子里的人們吃的東西。馬特看到,冰箱里還有一大桶牛奶和一瓶果汁。

馬特給自己塞了滿滿一大碗吃的後,走進了塞麗亞的房間。

房間的一邊是她那張寬大鬆軟的床,床上放滿了針織枕頭和毛絨玩具。床頭是一隻巨大的十字架和一幅耶穌心臟上插著五把劍的畫像。馬特很怕看到這幅畫,十字架就更加陰森恐怖了,因為它在黑暗中發著光。馬特把身子背了過去,但他還是很喜歡塞麗亞的房間。

他爬到枕頭上,假裝喂毛絨狗、泰迪熊、兔子(孔涅嬌,馬特糾正道)。開始感到還有點意思,可後來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在馬特心裡滋長開來。這些不是真的動物,他可以隨意和它們說話,可是它們聽不懂。他沒辦法和它們溝通,因為它們根本不是真的。

馬特讓它們全都臉沖著牆,這是對它們不能變活的懲罰,他隨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的房間很小,房間的一半被床佔據,牆上貼滿了塞麗亞從雜誌上剪下來的畫:電影明星、動物、小孩(馬特對小孩沒有感覺,但是塞麗亞卻對他們珍愛有加)、花、新聞故事,還有由一個一個特技小丑疊成的巨大的金字塔羅漢,標題是:六十四!月球僑民新紀錄。

馬特經常看見這些特別的辭彙,但只是一知半解。另一張畫上是一個人抓著一隻被兩片麵包夾著的牛蛙,標題是:麥田裡的蛙聲。馬特不知道什麼是蛙聲,可是塞麗亞每次看到這幅畫都笑個不停。

他打開電視,開始看肥皂劇。人們在肥皂劇里總是相互爭吵個不停,馬特看不太明白,即使明白了,也覺得沒意思。這不是真的,馬特伴隨著突如其來的恐懼想道。這就像那些動物玩具一樣,他可以不停地說話,可是沒有誰會聽他的。

馬特心中掠過一陣強烈的凄涼之感,他覺得他會死掉。他抱緊自己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他嗚咽著,抽泣著,眼淚從臉頰上滑落下來。

就在這時(注意,就在這時),除了肥皂劇和他的抽泣聲音之外,馬特聽到一個聲音在叫,清晰而又響亮,一個孩子的聲音,並且是真實的。

馬特跑向窗戶。塞麗亞總是警告他向外看時要小心,但是他太興奮了,根本就顧不了那麼多。起初他看到的是和以前一樣的白得耀眼罌粟,然後一個影子穿過來。馬特迅速地退了回去,伏在地板上。

「這堆破爛是什麼東西?」有人在外面說道。

「一個傭工的屋子。」另一個高一點的聲音說。

「我不認為有人會被允許住在罌粟田裡。」

「可能是個儲藏室,咱們試試開這門。」

門把手嘎吱嘎吱響著。馬特蹲在地上,心臟怦怦直跳。外面的人先是把臉貼著窗戶往裡張望,接著又把手握起來,眼睛通過手握成的小孔向里看。馬特嚇傻了,他渴望有同伴,但是等到他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又感到這也來得太快了。他覺得自己像是麥克格里哥先生菜地里的兔子。

「嘿,這兒有個小孩!」

「什麼?讓我看看。」第二張臉貼到了窗戶上,她有著黑色的頭髮和橄欖色的皮膚,像塞麗亞一樣,「把窗戶打開,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但是馬特太害怕了,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可能是個白痴。」女孩煞有介事地說,「嘿,你是白痴嗎?」

馬特搖了搖頭,女孩笑了。

「我知道誰住這兒。」男孩隨即說道,「我見過那桌子上的畫像。」

馬特想起來,那張畫像是塞麗亞在他上次過生日時送給他的。

「是那個又老又肥的廚娘——她叫什麼來著?」男孩說,「不管怎麼著,她都不願和別的僕人住在一起,這兒一定是她的老窩。原來她有個孩子啊。」

「也可能是她丈夫。」女孩補充道。

「哦,就是,這很說明問題。我懷疑父親是否知道此事,我得告訴他。」

「不行!」女孩喊道,「你會給他帶來麻煩的。」

「嘿,這是我家的農場,我父親告訴我對任何事都得多個心眼兒。你只是我家的客人。」

「跟這沒關係,我爸說僕人有他們自己的隱私權,他是美國的參議員,因此他的觀點更有價值。」

「你爸改變觀點比換襪子還勤。」男孩說道。

女孩如何回答的,馬特沒能聽到。孩子們離開了房子,他還能依稀聽到女孩憤怒的聲音。他已經癱軟得不行了,就好像他剛剛遇到一隻塞麗亞曾經繪聲繪色地描繪過的怪獸一樣。那怪獸大概是叫丘帕卡·布拉絲,丘帕卡·布拉絲吸干你的血後,把你丟在那裡,直到你干成一塊老哈密瓜皮。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可是他喜歡那女孩。

那天其餘的時間,馬特被興奮和恐懼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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