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仿」同萬物

天降龍蝦

「這場波及人體和電子設備的超級瘟疫,有可能在幾十到幾百年內自然結束,理由是那種微生物的納米機械部分,是具有活動時限的,時間到了,應該會自動關閉。無論如何,一旦到那個時候,得確保有人能夠重啟文明進程,而我們,就榮幸地被選為了文明的火種。」

睜開眼,酸痛疲憊的身軀石化般沉重。這人體冷凍的技術,真的還需要改進才行啊。無夢的長眠終於醒來,我將要面對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過了好久,模糊的視野才清晰起來,不錯,我又能看見東西了。周圍非常安靜,或者是我的聽力尚未恢複?但願它別是永遠都不能恢複了吧。房頂上畫著的是什麼?變幻的立體圖像?可那是什麼機器啊?

「你好,能起來了嗎?」這聲音……好奇怪。第一個詞像是某種電子合成語音裝置發出的,明顯有金屬味混在裡面。後面幾個字,依次是童聲、高音、低音、男聲、女聲的音調,聽起來很是怪異。我艱難地坐起,身體就像突然間老了幾十歲似的,小小的一個動作,竟令我感受到從來沒有過的勞累。

我這是在哪兒?純白色的圓形房間里,沒有一件傢具。倒是四周和地板上流動著千奇百怪的會動的立體畫面,像是些抽象藝術作品、幾何圖形的堆疊、化學分子結構、基因圖譜、機器部件、怪模樣生物等等。除非,這座連窗戶都沒有的房子會說話,否則,我面前看不到什麼別的東西了。也許,有人在我身後?

脖子僵硬,轉動不得,我只好先閉上眼,稍微活動活動全身幾乎失去了韌性的肌肉。邊活動邊想,就目前情況來看,預期中的文明大衰退似乎並沒有發生,這麼一來,我們這些被封凍的「火種」們就沒什麼用處了啊,也罷,至少不用去面對蠻荒世界和重建難題了。好一會兒,感覺肌肉的彈性已差不多能進行運動了。我揉捏著自己麻木的臉皮,不經意地問道:「現在是什麼年代?」

跟我一模一樣的聲音回答:「按公元歷記,現在是1002534年。」

聲音的確是從背後傳來的!我嚇了一跳,想要一骨碌爬起,卻做不到,無奈只得先趴下、跪在地上,再慢慢起來。猜猜我看到了什麼?天使、猿人和活過來的大衛雕像!我愣了愣,問他們:「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是什麼人?」

天使和猿轉身離開了,他們像是直接穿過牆壁出去的。大衛依然用我的聲調回答:「這是地球。我們不是人類,請叫我們『仿』。」

據「大衛」說,他們是地球上百萬年來演化出的新的智慧物種。他們的直系祖先是人類,但人類已經沒落,不復存在於地球上了。他們是半機械、半有機的生命形式,核心基因由DNA和特殊納米機器綜合而成,能夠輕易實現之前在地球上所有存在過,或未存在過的生命機能。有機化學部分,負責基礎源命令的生成及下達;機械部分,則主要負責連接源命令與宏觀信息處理系統——即智力系統的協調與配合,還能夠改變身體的結構、外形,增加和消滅一些功能器官。亦可從外界取材,調動納米機器,生成些機械裝置和設備。總之,他們的身體能夠無限地進行自我調整。而且他們毋須動手,只要有足夠的材料,便能輕鬆造出任何精密、複雜的儀器來,甚至把這些儀器變成身體的一部分。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愕然呆住了,這怎麼可能?我居然睡了一百萬年!而且地球上已經沒有了人類及其他生物,只剩下一種融合了所有生命機能的……什麼來著?總之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面前的「大衛」,也許不過是一台製作精美的機器人,也許此時的確到了很久以後的未來。但我必須得看到什麼,能證明這一切的東西。那東西得是不可偽造的,得是我能夠識別的,得是他們不能借口沒有的。「你說,你們的核心基因里仍保留著有機DNA序列是吧?能讓我看看它們的排列圖譜嗎?」

他詳細詢問了我,習慣於以怎樣的方式閱讀排列出的基因圖譜。我一五一十地向他解釋。僅僅約半小時的站立,便讓我力不從心,他建議我躺下,說在天花板上會顯示出來的。果然,那些莫名其妙的立體圖像,變成了我所熟悉的——脫氧核糖核酸分子鏈。剛剛整體一看,我就懵了!本應是雙螺旋結構,成對存在的它們,怎麼竟曲曲彎彎地縮作了圓滾滾的一團?這麼大的一團,得容納多少條功能基因啊,密度如此之高,怎麼進行分裂、表達和複製?無論如何,它絕對不是人類,或任何一種地球生物的基因。莫非是……新型人工生物?

很快,懷疑被否定,沒有人能夠設計出如此複雜、完美的高密度基因體系。分裂、表達、複製,所有的必需活動,都得由滲透其間的微型機器人協助完成。機器人取代了信使RNA與DNA和蛋白質之間的聯絡關係。縮成一團的DNA,則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持自己的穩定狀態。它們似乎是在極力排斥、對抗著機器人的介入,卻最終不得不接受、妥協。機器人在雜亂無章的基因團中,隔離、監視著一條條功能性基因片斷,必要的時候,或許還可以對其進行拼接、移動、甚至拆散。它們確實可以任意改變形態,實現一切可能的生命機能。

具體解讀其中某幾條較長的基因鏈的時候,我的頭腦中奏響了前所未有的宏大、和諧的交響樂章,其中似乎夾雜著獅子的怒吼、野象的狂奔、蟲蟻的嘶鳴、鳥兒的歌唱、毒蛇吐芯的噝噝聲、風吹樹葉的嘩嘩聲,以及千萬種沒聽過,說不上名來的聲音,還有奇怪的人的模糊的囈語聲。所有的聲音都是平和的、調順的,絲毫沒有緊迫、恐懼的氛圍。然而,我隱約覺察到了一股壓抑、無奈以及沉悶的氣息。不管怎樣,完全能夠肯定,這是種自然演化出的高級生命基因,非人造亦非偽造。

「不愧是被選為文明火種的人,竟能用如此方式,解讀複雜基因編碼。」我驚愕地看著他忙不迭地道歉,說剛才利用地板中的微電磁感應裝置,監視了我的思維活動,並不小心驚嚇到了我。

他解釋道,他們個體間的相互交流,用的不是語言,而是某種特定的電磁波,速度快、效率高,能短時間內,真實地體驗到雙方甚至多方的思維過程詳情、結論,及同步評估可靠程度。類似於人類傳說中的心靈感應,不過更加清晰、可信。我的思維活動若經過放大,也能為他們所感應和識別。但我卻無法接收他們的思想,而且對他們來說,我的思維是非常雜亂、模糊、具有隨機跳躍性和新奇的運行模式的。我想他們的感覺,大概就像是人在觀察恐龍或長毛象的生活行為時差不多吧。但我還不能習慣自己的思想被人感知,不對,是被仿感知。於是,我重新爬起來。

漸漸增強的飢餓感提醒我,自己確實不是做夢。他剛說過,地球上已經沒有別的生物了,那我豈不是要就這麼被餓死?正此時,一桌豐盛的菜肴,通過打開的地板升了上來。我試探性地問他,這些是什麼?他說,這是他們研究了我的新陳代謝機能後,結合殘留下來的遠古歷史上關於人類飲食的信息,用多種營養元素合成製作出的東西,讓我嘗嘗。我發現,他說話時面部毫無表情,除了語速外,聲調什麼的也一樣沒有變化。語句發音方面,倒是把握得很協和、流暢。難道他們專門學習過各種人類語言?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們三個仿,都是思維交流方面的專家,研究各種可能的交流方法,包括語言和藝術在內。看來,他們並不是僅靠代碼轉換、信息元素分解等方式來對待交流的。我記得在人類時代就證明了,某些藝術的表達,是不可以用數學或邏輯的方式理解的。

天使、猿人和大衛,他們三仿都是為準備照看我,而專門改變自身外形變成那副樣子的。他們不知道我更喜歡哪種樣子,便挑選了他們認為人類熟悉的,三種最具代表性的模型。在我首次看見他們的時間裡,我說話時,眼睛的焦點落在了大衛身上,另兩仿因此才自動離開的。如此看來,在他們面前我確是什麼都隱瞞不了。他們一定也研究過我的味覺系統,合成出的食物味道很怪,不像任何一種曾經吃過的東西,然而,並不難以下咽。

放置飯食的桌台很高,我提出要把椅子。他顯然不能理解什麼是椅子。思考了一會兒後,從地面上升起個馬鞍狀的東西,高度和位置都還合適,卻必須騎在上面。這房子,大概是全自動納米材料做成的,能照他的想法變出任何東西來。至於食物,可能是早就準備在下面的,或者,這根本是座樓房。

我問他需不需要也吃些?他告訴我,他所需要的元素大部分由身體自行合成。納米機器甚至可以進行從輕元素到重元素的聚變反應,能量、食物基本上完全自給。可是,穩定的重元素原子,很難被重新分裂成輕元素,所以,只有當體內重元素過量,而輕元素不足的時候,才需要外界的物質補充。我猜,與地球相比,木星或土星,也許更加適合他們的生存。前提是,假如他們對溫度的要求不高的話。以他們的生命形式,要適應外星環境應當完全沒有問題。

但我暫時不想問他們具體佔領了太陽系內的幾大行星。還有個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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