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真相 26

西村悠史從醫院五樓的窗戶跳下去,總算成功了結自己的性命。之後將近一個小時,綸太郎都得忍受佐伯警部的嚴厲責難。

「這全都是你的責任,法月先生。」佐伯說道,「我希望你有所覺悟。」

「我會負起責任,扮演一個惹人厭的角色。」

「惹人厭的角色?」

「將噩耗告訴西村夫人。」

佐伯無奈聳肩。綸太郎當然不認為這樣就能了事,但他沒空多想。得先見西村海繪一面,將丈夫的遺言告訴她才行。

運氣不好的是,他在大廳被吉岡醫師逮到了。

「你還真有種。」吉岡說道,「沒想到會被你出賣。你把人命當成什麼了?我們的努力全化成泡影。我絕不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綸太郎無意辯解。吉岡緊握拳頭,狠狠地瞪著他。綸太郎雖然有挨上一拳的覺悟,但吉岡克制住自己。

「……以後別出現在我們面前。」醫生說完便轉過身子。綸太郎離開醫院,前往西村家。

森村妙子開門迎接。她正準備替玄關的花瓶換水。

「太太呢?」

「工作中。今天她精神不錯,應該能跟你見面,不過還是先問一聲好了。」

綸太郎拉住了準備入內的妙子。

「森村小姐。」

「什麼事?」

「你是不是跟西村先生發生過關係?」

妙子大吃一驚,當場像尊冰雕般僵住。沒有追問的必要,這反應證實了綸太郎的猜測無誤。

「……不,不用回答也無妨。」他將妙子留在玄關,邁步走向夫人房間。

女子的聲音掠過他的耳際。

「只有一次……我主動要求他這麼做。」

綸太郎停步轉身。

「什麼時候的事?」

「今年春天。應該是三月……教授實在太壓抑了,我覺得他很可憐,希望能多少幫上點忙。在外頭一起吃完飯後,就順水推舟變成那樣了。可是他舉不起來,背叛太太的罪惡感實在太強了。他真的很可憐。」

女子滿瞼通紅,但紅潮中微微滲出一些坦白秘密、拋下重擔的解放感。即使是愧疚也能以憐憫替換。這讓綸太郎強烈地意識到森村妙子身為女性的那一面。

「太太知道這件事嗎?」

「怎麼可能。如果太太知道這件事,教授會自殺的。」脫口而出後,妙子才發覺自己的話語多沉重,「……教授的狀況如何?」

綸太郎裝作沒聽到,拋下妙子入內,而對方並未追來。當他站在門前時,背後傳來一聲巨響——那是花瓶摔到地上碎裂的聲音。

綸太郎以後手關上門,西村海繪隨即抬起頭,將目光焦點自文字處理器的熒幕轉到他身上。

「唉呀,原來是你啊。」

「您的丈夫不久前死了。」他說道。女子聽到後,連一點動作都沒有。

「他為什麼會死?」

「從醫院五樓的窗戶往下跳。」

女子的目光回到熒幕上,以手指在鍵盤上的躍動代替回答。

「他在臨死前這麼說。第一次為賴子小姐而死,第二次則為您而死。」

「……外子是為了自己而死。」

這種彷彿在誇耀勝利般的口吻,令綸太郎不由得愣一下。床上那名半身不遂的女子似乎沉浸在某種無以名狀的充實感里,甚至讓人覺得她正透過隱形電路不斷地替內部充電。

沒錯,你應該知道才對,綸太郎突然這麼想。你應該知道一切。

你一定知道賴子小姐懷孕,你一定知道自己的丈夫殺了女兒,而且你一定知道丈夫為了你不惜犧牲生命。

你知道。你全都知道,但裝作不知道,還為此說不少謊。你應該記得五十嵐這個名字,你應該知道丈夫憎恨女兒;而父女在五月的夜裡做了什麼事,你應該也知道。

不僅如此。

你一定知道丈夫曾經嘗試與森村妙子發生關係!

原來如此。全是你設計的嗎?綸太郎一陣暈眩。這全是你為了試探丈夫的愛而設下的陷阱嗎?

失去肉體的女人,你甚至稱呼自己是意念的怪物。如果是你應該辦得到。在你心中,賴子小姐也好、西村先生也罷,他們都只是讓你像玩弄人偶般自由擺布的登場角色。

你對賴子心中的空隙灌輸恐怖的妄想。對你來說,這就跟敲鍵盤一樣簡單。你要報復她讓你失去的這十四年。報復奏效,賴子小姐死在父親手中。接著你更利用「愛」這個詞,逼得西村先生自殺。你對丈夫的報復,就是讓他萬分屈辱地孤單死去嗎?就因為他犯下那一次錯?

有如廢墟般孤立的愛,就是你心中愛情應有的樣貌嗎?這有資格稱為愛嗎?

但是,綸太郎什麼也不能說,這些想法沒有任何證據。他發現自己在西村海繪壓倒性的意念宮殿前,就如同句點一般渺小。

「打擾了。」他只說這幾個字便轉過身。

充滿節奏感的敲鍵盤聲傳來。此刻,一個充滿愛的美麗故事就在她指下逐漸成形。一個給純真孩童的故事。這讓綸太郎不寒而慄。

喔,爸爸的心靈慰藉所在。啊,象徵喜悅的耀眼光彩,你為何清逝得如此之快!

——《悼亡兒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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