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重新調查Ⅱ 18

當老人的背影從置物間消失後,高橋無奈地歪頭。

「你這個不怕死的傢伙。他可是不會隨便找你這種人搭話的大人物,虧你敢用那种放肆的口氣說話。」

「是嗎?」綸太郎不服氣地說道,「日本浪漫派,不正是戰前天皇製法西斯主義的溫床?將日本的國政交給會若無其事說出那種話的人,真的沒問題嗎?」

高橋微微一笑:

「就是因為說出這種話,才會被人當成左派的膽小鬼。不過呢,這點先放一邊。」他突然收緊了嘴角,「我想問你一件事。說實在的,西村的案子究竟變成什麼樣子了?」

這個問題,說不定才是把他叫來的真正目的。綸太郎突然有這種感覺。

「有了奇妙的發展。」

「意思是?」

「……或許會演變成一場風暴。」綸太郎曖昧地兜了個圈子,避免給出明確的答案,「話說回來,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沒問題。」高橋說得鏗鏘有力,「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想跟您談談西村先生的事,能佔用您一點時間嗎?」

高橋拉起袖子,看向手錶。

「三十分鐘左右還能奉陪,到樓上的交誼廳聊吧。」他說道。

兩人搭電梯到四樓。交誼廳里有撞球檯,布置成撞球酒吧風格。屋內還有個標示寫著「Loft49」。

他們在內部的談話室坐下。此處跟交誼廳之間有道門相隔,裡頭以不至於妨礙交談的音量播放著Windham Hill的樂曲。

高橋點了根煙,詢問綸太郎:

「你見過西村太太了,她的身體還是老樣子嗎?」

「是的。」

「沒辦法,畢竟醫生也說過沒有好轉的希望。」煙霧隨著嘆息而出,「雖說要聊西村,但我沒辦法回答最近的事。剛才也說過,我們很久沒見面,頂多就是互寄賀年卡。」

「為什麼兩位會疏遠?」

「海繪車渦後,西村變得非常難以相處。儘管只是暫時,但那段時間確實很難跟他碰面,而且恰巧碰上我個人的轉折點。我當時剛從原先任職的廣告公司獨立開業,忙於自己的工作,和他接觸的機會自然就少了。」高橋略微思考後補充,「還有,結婚也是理由之一。」

突然間,某個念頭浮上綸太郎的意識表面,他認為有一問的價值。

「話說回來,您認識矢島邦子小姐嗎?」

「嗯。」一如預期,高橋的音調變了,「她還是老樣子,會出入西村家,對吧?」

「是的。她目前代替太太留在醫院看顧西村先生。」

高橋皺起眉頭。

「你見過她了?」

綸太郎點點頭。

「您很在意她嗎?」

「嗯。」這次高橋沉默了一會,「她仍然姓矢島,對吧?」

「是的。」看來問到關鍵。

「我以前曾經認真地向她求婚。」高橋說道。他不再用那不鏽鋼般的人工口氣說話。

「您向矢島小姐求婚?」

「沒錯。」

「如果您不介意,請讓我聽聽當年的事。」

「這是段老到發霉的往事了。」高橋又點根煙,「我們在高中時認識,當時大家還擁有夢幻般的青春。我和她不同班,但都待在學生會裡。當時西村是會長,矢島邦子是副會長,他們的成績都很好。我記得海繪是書記,舊姓好像叫永島。而我……不,實際上我根本不是學生會成員。我跟西村是同班好友,每天都窩在學生會辦公室。」

「西村先生與他太太當時就在交往了嗎?」

「其實是我跟矢島邦子撮合那兩人的。起初是海繪單戀……不,應該說西村這個遲鈍的男人沒察覺海繪的心意吧。於是海繪將自己的煩惱告訴矢島邦子,不用說矢島邦子當然選擇為好友兩肋插刀。」

「原來如此。於是矢島小姐找上身為西村先生好友的您幫忙。」

「就是這樣,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我跟她共謀,熱中於撮合那兩人,簡直像石坂洋次郎的小說一樣。」高橋說著說著眯起眼睛,「當年的矢島邦子是個不讓鬚眉的強悍女孩。」

「現在似乎也是。」

「我們是對好搭檔,聯手做了不少事。為了撮合那兩人,我們甚至假裝成一對戀人。後來我們的努力奏效,順利將西村與海繪湊在一起,但我沒收手。當然一開始只是為了演戲才跟矢島邦子聯手,不過這場戲演到途中不再只是場戲。正因為起頭,我才無法好好向矢島邦子坦白心意。儘管周圍的人包括西村他們全將我們當成一對,但實情並非如此。而我終於下定決心表白,是在高中畢業典禮那天。」

「您在那天向她求婚?」

「喂,我可沒有那麼輕率。」高橋的苦笑刻在瞼上,「不過,在另一層意義上我確實很輕率。可能太自以為是了,我理所當然認為對方會說好。然而出乎意料,她當場拒絕了我,還說自己另有心上人,無法接受我的心意。你猜她喜歡的人是誰?」

「難道……」

「就是那個『難道』,她說她一直暗戀西村。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質問她為什麼要撮合海繪跟西村,她說因為海繪是她的好友。我直到現在還是無法了解那個年紀的女孩在想些什麼。」香煙的煙似乎在高橋搖頭時飄進了眼裡,他連連眨眼。

「之後呢?」

「然而,當時西村與海繪之間已經容不下別人,矢島邦子應該也明白才對。所以我告訴她,我會等到她改變心意。矢島邦子雖然回答『謝謝』,但似乎認為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

「在那之後,四位的關係有什麼變化嗎?」

「沒有。我們瞞著西村他們,因為矢島邦子希望如此。即使高中畢業,我們表面上的友誼仍舊沒變,矢島邦子還是老樣子跟我十分要好。真要說変化,就是四人里只有我大學落榜而重考一年。隔年四月起,我得稱呼矢島邦子一聲學姊。講得簡單一點,時間在東京奧運前後,我們的青春年華正值一個新舊事物交雜、人人不知所措的年代。現在檯面上那些傲慢的傢伙,當初全只是自大的小鬼頭,披頭四也被當作不成氣候的小夥子。西村在T大法學部念英美法時沉迷英國政治史,決定留在大學繼續研究;身為有錢人家次女的海繪,則在自家附近的貴族女子大學度過四年;矢島邦子則在W大的文學部念社會學。我雖然念W大的法文系,但很快就迷上戲劇而翹掉大部分的課,在分不清連音與省音的情況下畢了業。」高橋似乎很中意自己的修辭,輕輕搖晃起肩膀。

「您跟矢島小姐從未私下見過面嗎?」綸太郎問道。

「不,即使西村他們不在場,我們依舊常碰面,戲劇跟文學的話題聊也聊不完。或許也是因為念同一所大學,我們對彼此沒什麼保留,這種關係就叫做孽緣吧。不過當時我不這麼認為就是了。我還記得,我們雖然直來直往什麼都能說,卻總是留心別提到西村的事。」

「您是什麼時候向她求婚?」

「出社會以後。大學畢業後,我在朋友的介紹下進了某家廣告公司。當年這行雖然不像現在受學生歡迎,但的確是家好公司,不但有許多能幹的前輩,工作也十分有趣。在這段時間,我偶爾會和矢島邦子碰面。她比我早一年畢業,在兒童文學的出版社工作。」

高橋在椅子上坐實,把腳換一邊蹺後繼續說下去。

「那年夏天,我預支了頭四個月的薪水買戒指。雖然是顆便宜的石頭,卻有讓我這社會新鮮人瞠目結舌的價格。這是我歷時五年後的一大決心。我把矢島邦子約出來,什麼也沒說就將戒指交給她……然後她什麼也沒說就將戒指退回來。我說我會再等五年,矢島邦子只是咬著嘴唇搖頭。」

「她依然暗戀西村先生?」

高橋點頭。

「當時西村先生與海繪女士怎麼樣了?」

「取得雙方家裡的同意訂下了婚約。西村如願在研究所繼續用功,海繪畢業後則在老家從事類似英語補習班的工作,等待未婚夫成為受人認可的學者。但那兩人對於結婚慎重到讓周圍著急的程度。大概因為海繪家裡有錢,西村不想讓人覺得他是為了財產,決定等自己能以學問獨立後才結婚。後來他說要去倫敦留學時,我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想說服他至少先舉行婚禮,但那傢伙始終頑固地堅持己見。他就這樣將海繪留在日本,前往英國待了兩年,回國才終於結婚。當時已經二十八還是二十九了吧。儘管西村也很不簡單,但最令人佩服的還是海繪。」

「矢島小姐沒試著對西村先生坦白自己的心意嗎?」

「嗯。西村留學前我想說服他先跟海繪舉行婚禮,他反而質問我為什麼不和矢島邦子結婚。當時我實在無法回答,又不能說『都是你的錯』。到頭來,西村還是完全沒發現矢島邦子的心意。現在回想起來,老實告訴他或許對矢島邦子比較好。」

「回到先前的話題吧。」綸太郎說,「五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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