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重新調查Ⅱ 16

綸太郎走回停放愛快羅密歐的車棚。他慢慢散步,邊思考該如何解讀卓也目擊的景象。

名叫五十嵐的中年男人。「父親的朋友」這個曖昧答案,隱約有種敷衍的氣息,何況那人比西村悠史大上一輪。難道她身上還有什麼不能公開的秘密?

若想得誇張一點,也有可能是已故女孩賣春,澀谷與圓山町的賓館街近在咫尺。實際上,她今年五月真的懷孕了,而且無法證明那是她的第一次性經驗。讓她懷孕的對象,搞不好只是個在街上認識的陌生人。如果是這樣,這個事件的輪廓將就此崩解……

不,這樣不行。毫無根據的想像跑太遠了。若把這種倉促而成的想法當真,到頭來只會跟疊床架屋一樣浪費力氣。

再說,如果「五十嵐」真是比賴子大上許多歲的情人,卓也應該當場就會發現。從剛才的談話可知這名少年並不遲鈍,若聞到不單純的性愛氣息,想必他不會就這麼放那兩人離開。

綸太郎告誡自己別胡思亂想,現在不是隨便揣測神秘人物「五十嵐」身份的時候,畢竟還無法確定那個男人是否跟這個案子有關聯。

總之,得先確認那個叫「五十嵐」的男人是何許人。線索不多,看來只能相信西村賴子的話調査看看。父親的朋友,先調査西村悠史周圍有沒有叫「五十嵐」的人物。就算她說謊,能夠明白這點也算是有所進展。

綸太郎雖然與高田青年約了晚一點在都內的旅館碰面,但離約定的時間還很久。他領回愛快羅密歐後,沿著二四六號線往西開去,目的地是西村悠史的家。

他於將近三點時到了西村家門口,森村妙子聽到鈴聲後出來開門。妙子一看見綸太郎,浮現安心與困惑交織的表情。

「突然打擾,真是不好意思。」綸太郎低頭道歉。

「有什麼事嗎?」

「我有些事想請教太太。」

「總之,請先進來吧。」妙子說道。今天她穿著有成排鈕扣的米色連身裙,將頭髮盤了起來。

綸太郎原以為會跟昨天一樣直接前往夫人房間,妙子卻領著他到了一間面對庭院的西式房間。門打開時,一股彷彿擁有意志的靜謐空氣迎面而來,顯然有一段時間無人進出。從房內擺設看來,這裡似乎是客房。

「我去問太太是否願意見您。」

綸太郎頷首,妙子隨即離開。不久後,她回到房間,一臉歉意地說道:

「不好意思,太太今天似乎誰也不想見。其實,她早上就不太舒服了。」

「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嗎?」

「不,應該是精神上的疲勞,我想是輕微的自律神經失調。她昨天好像也在勉強自己振作精神,連我都沒發現。」自責的念頭,宛如磁力般將她的雙臂吸往身體前方。

「抱歉。」綸太郎說道,他或許太遲鈍了點,「是我的錯嗎?昨天我問她的……」

妙子搖搖頭。

「不止昨天,應該更早之前就累積不少壓力。尤其是教授遲遲沒恢複意識,太太無比心痛,但這點我實在無能為力。不過,太太也很擔心會不會惹你生氣。」

「哪裡的話,是我不該突然上門。那麼,我改天再來拜訪。」

綸太郎正要起身,妙子卻輕輕制止他。

「那個,您想問什麼?如果不介意,要不要我替您詢問太太?」

「方便嗎?」

「只能問不會讓她不高興的簡單問題。」

「那就麻煩了。」綸太郎說道,「我想知道西村教授的熟人里,有沒有姓五十嵐的人。」

妙子將手指按在唇上,略微捜索記憶。

「……就我所知道的範圍,沒聽過這個姓氏。或許是老朋友。不過,您為什麼要問這種事?」

綸太郎稍微想了一下,決定將卓也撞見的事簡單告訴妙子;不過,他並未講出卓也的名宇,只說那是從學校朋友口中問出的消息。

「跟中年男人一起出現在澀谷?」妙子聽完,臉僵得像紙做的模型鳥,「這不像賴子會做的事。」

但是,賴子的死法也不像她的風格。

妙子請綸太郎稍等,隨即離開房間。總之,她會先試著問夫人對「五十嵐」這個名宇有沒有印象。為了避免刺激夫人,其餘的事就暫且不提。

在等待的期間,綸太郎看向柜子上剷下的相框。他有些在意,於是拿起相框看裡面的照片。

那是張陳舊的家庭照,褪色說明了歲月的流逝。氣氛雖然有所不同,但照片中確實是這裡的庭院。季節是春天,背景有剛發嫩芽的榆樹,但那棵樹如今已不在。樹榦前站看當年的西村家庭,一眼就能看出是十四年前的照片。

當時的西村悠史應該三十二歲,還像個無條件相信未來的青年。他將襯衫的鈕扣全數扣起,挺直了背,身上還穿著看似手織的毛線背心。

西村悠史右邊是懷孕的妻子。孕婦裝肚子處的鼓起頗為顯眼,想必拍攝時間就在車禍之前。丈夫的手臂摟在她的肩膀與手肘上。當時她看起來比較豐腴,氣色也好得多,臉上滿是溫柔平穩的笑容。

除此之外,還有年幼的西村賴子。小女孩頂著妹妹頭,帶著輕飄飄蕾絲衣領的粉紅連身裙與她很相稱。她當時應該才三歲。賴子兩隻手抓看父親垂下的右臂,踮起穿紅鞋的腳,薔薇色的小臉掛著微笑,彷彿還聽得到她的咯咯笑聲。

三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照片里的他們,看上去毫不懷疑將來也會跟當下一樣幸福。

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殘酷的命運隨即奪走八個月的長男、奪走西村海繪的身體自由;而在經過十四年的歲月後,又奪走獨生女的性命。

看著這張照片,會讓人覺得能理解西村悠史的行為。也許他這麼做並不是對齊明女學院和柊伸之復仇,而是奮勇抵抗無情的命運。

「大家都那麼善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慘劇?」

不知不覺間,森村妙子站在綸太郎背後,越過他的肩膀打量照片。綸太郎將照片放回柜子上擺好,端正姿勢詢問結果。

「如何?」

妙子垂下視線,輕輕搖頭。雖然此時不該想這種事,但她的動作實在美得像幅畫。

「太太似乎對這個名宇沒印象。」

「這樣啊。」

儘管期待夫人解答,但人家說不知道也無可奈何。看來只能將「五十嵐」先放在一邊。

或許是綸太郎看起來相當沮喪,妙子不禁主動出聲:

「要不要再找一次賴子的房間?或許會找到名字備忘錄一類的東西。」

「不,那就不必了。」

綸太郎認為不該太依賴對方的好意,畢竟他是這個家的不速之客。

再說,就算找房間應該也不會有所收穫。如果賴子留下與「五十嵐」相關的線索,西村悠史理所當然會先找到。

「對不起,幫不上忙。」妙子似乎覺得很抱歉,將話題轉往別處,「這麼說來,昨天傍晚矢島邦子小姐來過這裡。」

「矢島小姐?」

妙子點點頭,一副不小心說溜嘴了的樣子。明明是她主動提起,卻一臉為難。

「您似乎惹火了她。」妙子對綸太郎說道,「她對太太說,不能輕易相信你……」

這話雖然講得委婉,妙子的表情卻道出更為明確的弦外之音。邦子無疑說出了「齊明女學院的手下」這個決定性的身份。看來她非常討厭綸太郎。

「我只是在醫院跟她聊了一會兒。」

「這樣啊,矢島小姐一定是誤會你了。她平常菲常友善。」在妙子心目中,跟這個家有關的全都是好人。「如果有機會靜下心談談,應該能解開誤會。」

「希望如此。」綸太郎悲觀地說道。

「不過,請別放在心上。」妙子像要調停般補充,「經過昨天的會面,太太認為您值得信任。她今天無法與您見面,跟邦子小姐絕對無關。」

聽到綸太郎說不會放在心上後,妙子似乎鬆了口氣。於是對話就此打住,綸太郎離開房間。

或許是剛才看到照片的關係,綸太郎走到外頭,停步環顧庭院,發現疊在一起的波斯菊綠葉隨風擺盪。十四年前,一家三口就站在這株波斯菊前,對著鏡頭微笑。

他留意到某個昨天經過時漏看的東西。那一帶的部分土壤隆起,似乎最近有人挖過。於是,綸太郎蹲下身子調査地面。

土還沒硬化,可空手挖開。

裡頭埋著腐爛的貓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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