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重新調查Ⅰ 9

車子一準備從正門駛入校地,穿著深藍制服的年長警衛便示意停車,並以高高在上的態度要兩人拿出訪客證。

綸太郎報上名字,表示跟理事長有約後,警衛一臉狐疑地探頭打量車內,彷彿在懷疑兩人是色情書刊推銷員。他走回警衛亭以內線電話確認。重新露面時像變了個人似地滿臉堆笑。

「冒犯了。」警衛說道,「理事長在高中部本館,請沿著這條路開到底後左轉。那是棟有鐘塔的建築,一眼就能認出來。」

看來這人自詡為王宮的衛兵。從他態度前倨後恭這點,可以看出直接見理事長似乎是件天大的事。

車子開進校地後,很快就看見鐘塔與共四層的本館。塔看起來就像將大理石花紋圓柱一部分垂直削掉後的樣子,而且削平的那面正對著道路。雖然說是鍾,但上頭沒有鐘面,只有形成L字的銀色指針在陽光下閃耀。

鐘塔正下方是玄關,建築延伸到了柏油鋪成的圓環上。圓環中央有個附噴水池的橢圓池子,三道水柱朝天噴出。富樫大剌剌地將車停在以白線畫出的長方形空間里。

綸太郎一下車,富樫也跟著踩上柏油路面。這回他似乎真的打算跟進去。

「你的填字遊戲呢?」

「在醫院停車場全解完了。」

真是個難纏的傢伙。於是,兩人並肩走進本館。

兩人在門口告知職員來意後,稍微等了一會兒,便有個身穿葛倫格紋西裝的男人現身。來者長得就像葛雷哥萊·畢克的廉價普及版,他自稱是高中部校長,姓內海。

他讓富樫在別處等候,只帶綸太郎一人前往電梯。從兩人的互動看來,綸太郎認為他們應該見過。

綸太郎搭電梯到了四樓,他估算離鐘塔頂端大約還有三分之一座塔的高度。鋪了大理石花紋地磚的短走廊,通往表面浮出美麗木紋的厚門。內海一敲門,裡頭就有個清晰的女聲回應:

「進來。」

內海開門入內,綸太郎跟在後面。這個房間感覺就像英國貴族的書房,寬廣的牆壁幾乎全放滿了書櫃,甚至有點壓迫感。

一名五十來歲的女人坐在桃花心木桌前看文件。她身穿淺黃褐色的整齊素麵套裝,戴著一副讀書用眼鏡。

「理事長。」內海以在客人面前尚能保住威嚴的恭敬口氣稟報,「我帶法月先生來了。」

女人這才讓目光離開文件,並且拿下眼鏡打量來客。她的容貌乍看十分柔和,但瞥見刻在上頭的眾多細紋,就能明白那不過是表象。有如蘸墨毛筆般,根部雪白、愈往外愈烏黑的頭髮,讓人感受到一股神秘的氣勢。

「辛苦了,內海。」女人以不鏽鋼般的冷淡口氣說道,「你可以下去了。」

內海一鞠躬後離開房間,彷彿在說自己已習慣這種待遇。

理事長要綸太郎坐下。這張鋪有布墊的扶手椅坐起來很舒服,給人的感覺與房間主人大相徑庭。理事長將文件蓋章後放進代表閱畢的箱子,接著打量起綸太郎。

「你似乎在綠北署誇下了海口。」她突然這麼說道,「跟真相站在同一邊,是種了不起的信念。」

「您知道了嗎?也就是說,您果然一開始就跟中原刑警串通好了。」

「別說得這麼難聽。你明白自己的立場嗎?」

「每個人都這麼問,不過我的立場只有我自己能決定。」

理事長臉上浮現微笑,笑容冰冷而充滿優越感。

「無妨,趁現在盡量逞強吧,反正你終究只是我的兵卒。」

「一旦局勢轉變,兵卒也可能變皇后,這點還請您別忘了。」

綸太郎脫口而出。理事長收起笑容,搖了搖頭。

「我找你來,不是為了聽你耍嘴皮子。回歸正題吧,我要跟你講清楚我們的基本立場。」

「我們的」這幾個字彷彿帶著看不見的磁力,綸太郎覺得自己幾乎要身陷磁場之中。

「即使我不說,你應該也很清楚事情經過與現狀吧。」

「是的,而且我也很明白自己這個角色的特殊之處。」

他搶先出口的話似乎被當成了明諷,理事長顯得不太高興。

「是嗎?這話實在不像出自一個頂撞中原的人口中。」

「因為明白跟順從是兩回事。」

「我可不這麼想。」理事長的眼角宛如峽谷一般陷了下去,「說起來,既然接下了重新調查案件的委託,那麼你應該無法拋棄任務吧?」

「為什麼?」

「對我……不,對齊明女學院而言,這個案件不是黑就是白。如果認為手記內容正確,你就不該接下這個委託。既然沒有拒絕,就代表你是我們這邊的人,手記上寫的一切都該否認。」

「這太好笑了。像您這樣把一切單純化,未免太過魯莽,能以黑白論斷的根本算不上真相。」

「這種見風轉舵的推托之詞對我沒用。」理事長以強硬語氣讓綸太郎閉嘴,「這跟小說家能居高臨下俯瞰登場人物完全不同。對於當事者而言,唯有分出是非黑白才叫真相。而且,你從今天早上到現在花了很多力氣在這個案子上,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當事者,應該避免那些模稜兩可的言行。」

這些話不過是沒道理的極端論調,但正面頂撞八成會把事情愈弄愈糟。像這種時候,改變議論焦點是最佳策略。

「您說手記里的所有內容都不該承認,是吧?但這是不可能的要求。讓西村賴子懷孕的是這所學校的教師,這件事無庸置疑。因此,您所謂的真相,至少也得退到這個地點。」

「沒這回事。」

「為什麼?就連警察也早就確認了這點,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理事長嘴角上揚,一副「我就在等這個話題」的表情。

「你是指在柊老師住處找到的診斷證明吧,那是警察操之過急。一張紙根本當不了證據。」

「不過,要怎麼解釋診斷證明出現在他家這點?」

「那個女孩困擾許久,最後選上柊老師商量。因為他是去年的導師,深得女孩信任。老師只是保管她拿去的診斷證明,跟肚裡的孩子一點關係也沒有。齊明女學院的教師絕對不可能跟學生發生關係。」

「聽起來沒什麼說服力。如果除了他以外,還有其餘可能是孩子生父的人選,那就另當別論。」

理事長挺起身子將重心向左移,並放鬆了肩膀的力道。這顯示對話正依照她預期的方向走。

「關於這點我有頭緒。」她的口氣充滿自信,「之所以找你來,原因之一就在這裡。現在就讓你看看我並非空口無憑的證據。」

理事長的左手有如一條粉紅色的蛇,直直伸向桌上對講機的開關,接著擺起官架子下令:

「把她們兩個帶來我房間。」

得到回應後她便鬆開手指,把目光轉回綸太郎身上。房間內一陣沉默,這讓綸太郎強烈地意識到她的視線。

突然,視線中出現了情慾。她毫不害臊地以熾熱的眼神評估面前的男性肉體,外衣底下的胸部因吸氣而膨脹。綸太郎明白,這個女人慾求不滿。

同時,他腦中浮現了西村海繪的纖細左臂。仔細想想,這兩人充滿了對比。一個將自己綁在內心的小小世界裡,另一個則試圖將自己的肉體融入權力堡壘。對這兩人而言,恐怕沒有比彼此更為遙遠的存在了。

儘管如此,綸太郎依舊發現她們有個再清楚不過的共通點。那就是她們想控制別人的自我意識磁場極強……

敲門聲打斷了綸太郎的思考。理事長端正坐姿,出聲要來者入內。門開後,三名女性走進房內。

領頭的是個化淡妝的嬌小婦人,年約三十,穿著有白領的深藍連身裙。後面兩人則是穿制服的女學生,其中一個戴著眼鏡。兩個學生來這裡之前似乎在其他房間待命,因此滿臉倦容。

理事長介紹穿深藍連身裙的女性,說她是擔任2-B導師的永井老師。綸太郎記得這個名字在手記出現過。永井往前一步,對綸太郎行了一禮。

「西村賴子是我班上的學生。」永井說道,「她是個聰明又誠實的學生,我完全無法想像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永井這幾句話講得跟念課文一樣,毫無抑揚頓挫,簡直像只輸入台詞與動作的機器人。說完後,她轉頭以眼神催促兩名學生向前。

走向前的兩名學生綳著臉。她們沒怎麼看綸太郎,目光都在理事長與女教師臉上游移。理事長咳了一聲,兩人隨即像觸電般縮起身子,一副提心弔膽的樣子。接著她們轉向綸太郎,但眼裡沒有任何感情。永井要兩人自我介紹。

「我是今井望。」

右方的辮子少女先報出名字,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緊張。

「我是河野理惠。」左邊的短髮少女說道。她戴著眼鏡,而且比另一個女孩來得鎮定。

「她們是班上跟西村賴子最親近的學生。」永井補充。

綸太郎對名字有印象,因為她們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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