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重新調查Ⅰ 7

綸太郎離開夫人的房間後,看見森村妙子站在樓梯口。在與西村海繪那場令人窒息的對談後見到這張臉,不禁有种放松的感覺。

「能讓我看看賴子小姐的房間嗎?」

「好的,房間在二樓。」

妙子帶頭走上樓梯。

「聽說最早發現西村先生服毒的是你。」

「是的。」

「我還聽說你是感受到某種預兆而急忙過來。」

「說得太誇張了。」妙子停下腳步,配合說出的話語微微搖頭,「那天晚上教授的態度怎麼看都不尋常,我很在意,撥電話過去卻聽到太太求救,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不過,正因為你急救得當,才能保住他的性命。急診中心的醫師也對你讚譽有加。」

「身為護士,這也是理所當然。」她答得若無其事,但眼角藏有些許自滿。

已故少女的房間整理得相當乾淨,想來是父親收拾的吧,感覺就像將回憶碎片一一填回應有位置的拼圖。這畫面有如黑白電影中難忘的最後一幕,深刻地表現出逝者的份量。

米色窗帘、靠窗的書桌、配有燈罩的檯燈、白色床鋪、衣櫥與矮櫃、放在上頭的CD音響、貼牆而置的書架。雖然看不見布娃娃一類的東西,但這裡的確像是一般十來歲女孩的房間。

「西村先生是趴倒在這張桌子上吧?」

「是的。」

綸太郎試著重現當時的場面。

「像這樣嗎?」

「頭稍微左邊一點……嗯,差不多像這樣。」

綸太郎持續了這個姿勢一會兒,接著突然抬起頭來。他轉過椅子,與無所事事站在床邊的妙子面對面。

「西村先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一個深愛太太的丈夫。」妙子並未使用過去式,「為太太盡心儘力,彷彿整個世界都是以她為中心旋轉。太太能有這麼愛她的丈夫實在無比幸福。」

「他在賴子小姐面前如何?」

「是溫柔又明理的好父親。」

「只有這樣嗎?」

妙子瞬間眯起了眼睛。

「為什麼這麼問?」

「他在手記中給人的感覺似乎正好相反。因為我一開始描繪出的形象,是個溫柔又明理的好丈夫,以及為了女兒什麼都肯做的父親。」

「我認為這種比較方式毫無意義。」妙子斬釘截鐵地說。

「剛才海繪女士也這麼說。」

「……『我愛你們,愛我無可取代的家人』。」妙子引用手記的最後一節,「對太太的愛情,與對女兒的愛情表現方式自然會不同,何況父親對女兒的愛總是比較迂迴。」

妙子以指尖輕觸唇邊,彷彿那兒起了眼睛看不見的疹子。

「不過,這麼說來我確實也覺得有點意外。我從來沒有想過教授如此深愛賴子小姐。」這似乎是她的真心話。

「愛到會拋下髮妻試圖尋短?」

「嗯,如果是我,絕對不會拋下太太。」這麼說完,她害羞地補充,「但或許就是彼此相愛才不怕別離。」

綸太郎點點頭起身,站到書架前方,端詳並立的書背。

「賴子小姐似乎很喜歡讀書。」

「嗯,想必是受到雙親的影響吧。有時她還會讀些連我也不懂的書。」

架上除了勃朗特姊妹、湯瑪斯·哈代、司湯達爾等人的古典小說,也有《挪威的森林》與吉本芭娜娜的著作。此外還有不少漫畫,可以說她是現代風格的文學少女吧。其中最便於取閱的,則是印有實際照片的野鳥圖鑑以及母親的著作,閱讀頻率高得連切口處都已被手上的油垢染黑。

書架內側有好幾本包著店家書套的書。綸太郎將書套拆下一看,發現是心理學入門及夢境分析一類的書。這是多愁善感的年輕人必經之路,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少女想遮住書衣的心情。

書架每一層都放著一隻彩色的野鳥摺紙,似乎是已故女孩悉心之作。

「這全是賴子小姐摺的嗎?」

「嗯,當然。她很喜歡小鳥,經常一個人盯著飛進庭院的鳥,跟教授手記中寫的一樣。」

「她養過鳥嗎?」

妙子搖搖頭。

「可能很想吧?不過……應該是出於體貼病人而選擇了忍耐。」

綸太郎隱約能明白妙子想說什麼。關在籠中的脆弱小鳥,容易讓人聯想到半身不遂而綁在床上的母親。這些紙做的鳥模型,宛如不安少女為了將易碎的家庭幸福化為形體留下所做的祈禱。

架子其中一層放著錄音帶。帶子數量不多,只有中森明菜與荒井由實的專輯較為醒目;除了兩卷披頭四以外,西洋歌曲似乎並非房間主人的喜好。看來在音樂這方面,西村賴子的興趣相當平凡。

話說回來,其中有一卷帶子像是擺錯了地方,盒背標籤以不起眼的鉛筆字寫著「貼近/歡樂分隊 」,這些字的筆跡明顯與別處不同。盒子是空的,而CD音響的卡槽中有卷同個牌子的錄音帶。

「可以聽聽看嗎?」

「請隨意。」

綸太郎按下播放鍵。

歌曲開始播放,是首陰鬱的搖滾樂。鼓與貝斯刻下沉重而痙攣的旋律,吉他的音色代替弦樂扯動聽者的神經纖維;宛如在地底爬行的人聲,與其說是歌,不如說更像詛咒。

曲子放到一半突然停下,因為妙子拔掉了音響的電源線。綸太郎驚訝地看著妙子,發現她一臉遭到精神拷問般的表情。

「對不起。」她似乎對自己的反應感到疑惑,「可是,我總覺得那好像死人的聲音,而且……」

「正如你所言,這位主唱已經不在人世。他叫伊恩·柯提斯,錄完這張唱片之後,不久便上吊自殺。」

妙子睜大了眼睛。她將原先握著的電源線扔出去,彷彿電線另一端綁在死者的脖子上。

「……賴子小姐總是在房間里聽這種音樂嗎?」

「大概吧。」

綸太郎讓妙子看標籤上的字,「你對這些字有印象嗎?」

「沒有,至少不是她的字。」

綸太郎頷首,從音響的卡槽中取出帶子。

「我能暫時借走這卷錄音帶嗎?」

「請便,我會替您向太太報備。」

綸太郎有個想法。《貼近》雖然是張經典之作,卻絕對不是一個十七歲高中女生會當成消遣的音樂,應該將這卷錄音帶當成熟悉搖滾樂的熟人所送,而這個人即使與西村賴子關係親密也不奇怪。他半出於直覺地認為,或許能從這個方向找到什麼線索。

當然,那人不可能是柊伸之。因為柊是英文老師,應該會直接用英文書寫專輯名與樂團名。

綸太郎收回目光,發現妙子坐在床上。看樣子,她身上也帶著看不見的疲勞,希望能儘早從綸太郎的問題中解脫。

因此,綸太郎非得繼續問下去不可。

「八月二十一日傍晚,賴子小姐離家時是什麼樣子,你還記得嗎?」

妙子搖搖頭。

「不知道,那天我五點半左右就下班了。她應該是我回去以後才出門。」

「你這麼早下班?」

「是的,暑假期間教授跟賴子都在家,只要沒什麼特殊狀況,我都會提早下班。」

「原來如此。那麼在你眼中,賴子小姐平常是個怎樣的女兒?」

「她既誠實又聰明,可說是這年頭少見的正經女孩。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居然會發生那種事。」

「你們感情好嗎?」

「很好。我是獨生女,如果有妹妹,一定就像賴子那樣吧。所以,聽到這個壞消息時,我也有種失去親人的感覺。」這個回答聽起來有些言不由衷。

「你認為父母在賴子小姐眼中是怎樣的人?」

「父親是賴子心目中的男性典範,她打從心裡仰慕教授。因此,我大概能了解她為什麼會迷上高中的英文老師。」

「你的意思是?」

「教授的專攻領域是政治史,年輕時曾為了研究留學英國,所以英語非常流利。賴子會不會將那個姓柊的教師與父親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綸太郎認為這種判斷方式很危險,但他沒有說出口,只是點點頭繼續下一個問題。

「那西村太太呢?」

「這就有點難回答了。」妙子屈起腳,轉過身子。「她們表面上是對感情要好的母女,不過,賴子對母親所抱持的感情似乎相當複雜。青春期的女孩或許多少都會有點這樣的傾向,但我認為太太身體不自由,對她產生了特殊的影響。」

「特殊的影響?」

「嗯,有時她的舉止就像對母親懷有罪惡感一樣。」說完後,妙子露出尷尬的表情,「我像這樣談論人家的私事真的好嗎?」

綸太郎換了個問題。

「在你眼中,僱主西村先生是個怎樣的人?」

「他很有紳士風度,而且令人同情。」她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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