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 (五)

一個月之後,我坐著齊躍的車,車開在郊外寂靜無人的山路上。車的后座上放著林老師最喜歡的白色菊花。

我們去的墓園很遠,汽車行駛在無人的山路上,百轉千回。山岩延伸著看不見的方向,樹木在一側遮住山下的視線。車靜默地開著,我們靜默地肩並肩坐著。

齊躍的表情凝重。這一個月以來他一直很少笑容。我知道他是為什麼。他認為是他自己的隱瞞才讓老師死去,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負擔。

我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從某種程度上講,他是想多了。但從另外的角度,我們都清楚他是對的。我想了很久老師為什麼會跳下去。最終的結論是老師已經做好了死亡的一切準備。從他策劃這一切的那一天起,我們抱著僥倖生存的願望,而老師已經在內心相信了月球會毀滅,地球會裂開。我對此懷疑,但老師相信。齊躍的隱瞞加深了他的相信。

誰會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呢。天梯的共振引起斷裂和倒塌,但不是月球,而是實驗室。月球實驗室建築的倒塌引發反應堆的核爆,進而點燃黑洞實驗設備的爆炸,產生了微型黑洞,而它在短時間內迅速吞噬了周圍的物質,劇烈的反作用噴發又吞噬了周圍的基地。鋼鐵人在最後的瞬間試圖遙控地球的飛機,但是只有片刻的掙扎。

這一切,誰能知道呢。

我問過齊躍,為什麼不早一點將真實的計畫告訴我們。齊躍苦笑著搖搖頭。你難道以為鋼鐵人真的不知道咱們的籌劃嗎,他們其實早知道,只是他們知道月球沒可能炸裂,才不去管這種小兒科的犧牲,但是如果告訴任何人,讓他們知道月球實驗室有實驗製造黑洞的能力,那麼一切都不同了,我們會在第一時間全被消滅。齊躍說完看著我,眼中有著我第一次見到的苦澀的悲哀。

墓園寂靜空曠。墳墓並不多,排列得很整齊。

我們走到老師的墓前,低頭弔唁。

寂靜的衣冠冢,沒有老師的人,但有他的靈魂安息。花朵和石碑安靜樸素,石碑上只有名字,沒有多餘的字樣,幾束顏色品種各異的花束標誌著在我們之前前來的弔唁者。

我們各自閉上眼睛,在心裡對老師說了自己的話。

老師的墓旁是阿玖的墓。我將一支白色玫瑰和從我脖子上墜落的碎掉一半的玉放在她的墓前。玉碎得晶瑩。那是她結婚時送我的信物。

墓碑上,阿玖笑靨如花,如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洗去路上一切塵土飛揚。

阿玖,我們終於回家了,不是嗎。我望著她,在心裡說。

照片里的她好像笑得更多了一點。

我望著望著,望出了眼淚。齊躍將手搭在我的肩頭。

遠遠望去,空曠的墓園延伸如同一座花園。草坪勾勒出死者安息的所在,如生前的居所一樣透露出靈魂的氣息。偶爾的鳥鳴讓空氣顯得更寂靜,青草的香氣帶來泥土的芬芳。春天回到地球。暫時的拯救和喘息讓生者的生活可以繼續,等待著看不清的未來的下一次進攻。天空很輕盈。

我和齊躍坐下,坐在墓碑前與死者交談,對飲一壺酒。在孤獨的地球上,這小小的角落成為我們四個心裡最接近的一隅。月亮在頭頂,隱約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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