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三章

兩個月的時間差不多已過去了七個星期,這時范妮才收到了那封信,她盼望已久的埃德蒙的來信。她打開了信,一見寫得那麼長,便料定信里會詳細描寫他如何幸福,盡情傾訴他對主宰他命運的那位幸運的人兒的千情萬愛和溢美之詞。內容如下:

曼斯菲爾德莊園

親愛的范妮:

原諒我沒有早些給你寫信。克勞福德告訴我說,你在盼我來信,但我在倫敦時無法給你寫,心想你能理解我為什麼沉默。如果我有好消息報告,我是絕不會不寫的,可惜我沒有什麼好消息可以報告。我離開曼斯菲爾德的時候,心裡還有把握的話,待回到曼斯菲爾德的時候,就不那麼有把握了。我的希望大大減少了。這一點你大概已經感覺到了。克勞福德小姐那麼喜歡你,自然會向你剖白心跡,因此,我的心境如何,你大體上也會猜到。不過,這並不妨礙我直接寫信告訴你。我們兩人對你的信任無需發生衝突。我什麼也不問了。我和她有一個共同的朋友,我們之間無論存在多麼不幸的意見分歧,我們卻一致地愛著你,想到這裡,就感到幾分欣慰。我很樂意告訴你我現在的情況,以及我目前的計畫,如果我可以說是還有計畫的話。我是星期六回來的。我在倫敦住了三個星期,就倫敦的標準來說,經常見到她。弗雷澤夫婦對我非常關心,這也是意料之中的。我知道我有些不理智,居然希望能像在曼斯菲爾德時那樣來往。不過,問題不在見面次數的多少,而是她的態度。我見到她時要是發現她和以前有所不同,我也不會抱怨。但她從一開始就變了,接待我的態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幾乎要馬上離開倫敦。具體情況我不必細說了。你知道她性格上的弱點,能想像得到她那使我感到痛苦的心情和表情。她興高采烈,周圍都是些思想不健康的人,她的思想本來就過於活躍,他們還要拚命慫恿她。我不喜歡弗雷澤太太。她是個冷酷無情、愛慕虛榮的女人。她完全是為了貪財而結婚的,婚姻顯然是不幸的,但她認為這不幸不是由於她動機不純、性情不好,以及雙方年齡懸殊,而是由於她說到底不如她所認識的許多人有錢,特別是沒有她妹妹斯托諾韋夫人有錢。因此,誰只要表現出一定程度的貪圖錢財和愛慕虛榮,她就會起勁地為之推波助瀾。克勞福德小姐和這姐妹倆關係親密,我認為這是她和我生活中的最大不幸。多年來她們一直在把她往邪路上引。要是能把她跟她們拆開就好啦!有時候我覺得這並非辦不到,因為據我看來,她們之間主要還是那姐妹倆情意深一些。她們非常喜歡她,但是我相信,她並不像愛你那樣愛她們。我一想到她對你的深情厚誼,想到她作為小姑子表現得那麼明白事理,那麼心地光明,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行為高尚的人,我真想責備自己不該對她過於苛求,她只不過性情活躍一些。我不能捨棄她,范妮。她是世界上我想娶的唯一女人。如果我認為她對我無意,我當然不會這麼說,可我的確認為她對我有意。我相信她肯定喜歡我。我不嫉妒任何人,我嫉妒的是時髦世界對她的影響。我擔心的是財富給人帶來的習性。她的想法並沒有超出她的財產所允許的範圍,但是把我們的收入加在一起也維持不了她的需要。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感到一種安慰。由於不夠有錢而失去她,總比由於職業原因失去她,心裡覺得好受些。這隻能說明她還沒有達到為了愛可以做出犧牲的地步,其實我也不該要求她為我做出犧牲。如果我遭到拒絕,我想這就是她的真實動機。我認為她的偏見沒有以前那麼深了。親愛的范妮,我把我的想法如實地告訴了你,這些想法有時也許是互相矛盾的,但卻忠實地代表著我的思想。既然說開了頭,我倒情願把我的心思向你和盤托出。我不能捨棄她。我們交往已久,我想還要繼續交往下去,捨棄了瑪麗·克勞福德,就等於失去了幾個最親愛的朋友,就等於自絕於不幸時會給我帶來安慰的房屋和朋友。我應該明白,失去瑪麗就意味著失去克勞福德和范妮。如果事情已定,我當真遭到了拒絕,我想我倒該知道如何忍受這個打擊,知道如何削弱她對我心靈的控制——在幾年的時間內——可我在胡說些什麼呀——如果我遭到拒絕,我必須承受得住。在沒有遭到拒絕之前,我絕不會放棄努力。這才是正理。唯一的問題是如何爭取?什麼是最切實可行的辦法?我有時想復活節後再去一趟倫敦,有時又想等她回曼斯菲爾德再說。就是現在,她還樂滋滋地說六月份要回曼斯菲爾德。不過,六月份還很遙遠,我想我要給她寫信的。我差不多已經打定主意,通過書信來表明心跡。我的主要目標是早一點把事情弄個明白。我目前的處境實在讓人煩惱。從各方面考慮,我覺得最好還是在信中解釋。有好多話當面不便說,信里可以寫。這樣還可以讓她從容考慮後再回答。我不怕她從容考慮後再答覆,而怕她憑一時衝動匆匆答覆。我想我就是這樣的。我最大的危險是她徵求弗雷澤太太的意見,而我離得太遠,實在無能為力。她收到信後肯定會找人商量,在她沒有下定決心之前,有人在這不幸的時刻出出主意,就會使她做出她日後可能後悔的事情。我要再考慮一下這件事。這麼長的一封信,盡談我個人的事,儘管范妮對我好,也會看得不耐煩的。我上次是在弗雷澤太太舉辦的舞會上見到克勞福德的。就我的耳聞目睹,我對他越來越滿意。他絲毫沒有動搖。他完全了解自己的心思,堅定不移地履行他的決心——這種品質真是難能可貴。我看見他和我大妹妹待在一間屋裡,就不免想起你以前對我說的那些話,我可以告訴你,他們見面時關係並不融洽。我妹妹顯然很冷淡。他們幾乎都不說話。我看到克勞福德畏縮不前,張皇失措。拉什沃思太太身為伯特倫小姐時受過冷落,至今還耿耿於懷,使我感到遺憾。你也許想聽一聽瑪麗亞婚後是否快活。看上去她沒有什麼不快活的。我想他們相處得很好。我在溫普爾街吃過兩次飯,本來還可以多去幾次,但是和拉什沃思這樣一個妹夫在一起,我覺得不光彩。朱莉婭似乎在倫敦玩得特別開心。我在那裡就不怎麼開心了——但回到這裡就越發鬱鬱寡歡了。一家人死氣沉沉。家裡非常需要你。我無法用言語表達如何思念你。我母親極其惦念你,盼你早日來信。她無時無刻不在念叨你,一想到還要過那麼多個星期她才能見到你,我不禁為她難過。我父親打算親自去接你,但要等到復活節以後他去倫敦料理事務的時候。希望你在朴次茅斯過得快活,但今後不要每年都去。我要你待在家裡,好就桑頓萊西的事情徵求你的意見。我只有確知它會有一位女主人之後,才有心思去進行全面的改建。我想我一定要給你寫信。格蘭特夫婦已經確定去巴思,準備星期一離開曼斯菲爾德。我為此感到高興。我心情不好,不願和任何人來往。不過,你姨媽似乎有點不走運,曼斯菲爾德這麼一條重大新聞居然由我而不是由她來寫信告訴你。

最親愛的范妮,你永久的朋友

「我永遠不——我絕不希望再收到一封信,」范妮看完這封信後暗自聲稱,「這些信除了失望和悲傷還能給我帶來什麼?復活節後才來接我!我怎麼受得了啊?可憐的姨媽無時無刻不在念叨我呀!」

范妮竭力遏制這些思緒,可不到半分鐘工夫,她又冒出了一個念頭:托馬斯爵士對姨媽和她太不厚道。至於信里談的主要問題——那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平息她的憤怒。她幾乎對埃德蒙感到不快和氣憤。「這樣拖下去沒有什麼好處,」她說,「為什麼定不下來呢?他是什麼也看不清了,也沒有什麼東西能使他睜開眼睛。事實擺在他面前那麼久他都看不見,那就沒有什麼東西能打開他的眼睛。他就是要娶她,去過那可憐巴巴的苦日子。願上帝保佑,不要讓他因為受她的影響而失去體面!」她把信又讀了一遍。「『那麼喜歡我!』完全是瞎說。她除了愛她自己和她哥哥以外,對誰都不愛。『她的朋友們多年來一直把她往邪路上引!』很可能是她把她們往邪路上引。也許她們幾個人在互相腐蝕。不過,如果她們喜歡她遠遠勝過她喜歡她們,那她受到的危害就應該輕一些,只不過她們的恭維對她沒起什麼好作用。『世界上我想娶的唯一女人!』這我完全相信。這番痴情將會左右他一輩子。不論對方接受他還是拒絕他,他的心已經永遠交給她了。『失去瑪麗,我覺得就是失去克勞福德和范妮。』埃德蒙,你根本不了解我。如果不是你來做紐帶,這兩家人絕不會聯結在一起。噢!寫吧,寫吧。馬上結束這種狀況,別總這樣懸在那裡。定下來,承諾下來,讓你自己受罪去吧。」

不過,這種情緒太接近於怨恨,不會長時間地支配范妮的自言自語。過了不久,她的怨氣就消了,只剩下了傷心。他的熱情關懷,他的親切話語,他的推誠相見,又深深觸動了她的心弦。他對人人都太好了。總而言之,她太珍惜這封信了,簡直是她的無價之寶。這便是最後的結果。

凡是喜歡寫信而又沒有多少話可說的人,至少包括眾多女性在內,必然都會同情伯特倫夫人,覺得曼斯菲爾德出現格蘭特夫婦要走這樣的特大新聞,她居然未能加以利用,還真有些不走運。他們會認為,這消息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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