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埃德蒙已經打定主意,提不提范妮與克勞福德之間的事情,完全由范妮決定。范妮要是不主動說,他就絕對不提這件事。但是,雙方緘默了一兩天之後,在父親的敦促下,他改變了主意,想利用自己的影響為朋友幫幫忙。

克勞福德兄妹動身的日期定下來了,而且就近在眼前。托馬斯爵士覺得,在這位年輕人離開曼斯菲爾德之前,不妨再為他做一次努力,這樣一來,他賭咒發誓要忠貞不渝,就有希望維持下去。

托馬斯爵士熱切地希望克勞福德先生在這方面的人品能盡善盡美。他希望他能成為對愛情忠貞不渝的典範。他覺得,要促其實現的最好辦法,是不要過久地考驗他。

埃德蒙倒也樂意接受父親的意見,負責處理這件事。他想知道範妮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她以往有什麼難處,總要找他商量。他那麼喜愛她,現在要是不跟他講心裡話,他可受不了。他希望自己能幫幫她的忙,覺得自己一定能幫上她的忙,除他之外,她還能向誰訴說心事呢?即使她不需要他出主意,她也肯定需要對他說一說,從中得到寬慰。范妮跟他疏遠了,不聲不響,不言不語,很不正常。他必須打破這種狀態,他心裡自然明白,范妮也需要他來打破這種局面。

「我跟她談談,父親。我一有機會就跟她單獨談談。」這是他做了如上考慮的結果。托馬斯爵士告訴他說,眼下她正一個人在灌木林里散步,他馬上便找她去了。

「我是來陪你散步的,范妮,」他說,「可以嗎?(挎起了她的胳膊)我們很久沒在一起舒心地散散步了。」

范妮用神情表示同意,但沒有說話。她情緒低落。

「不過,范妮,」埃德蒙馬上又說,「要想舒心地散散步,光在這礫石路上踱步還不行,還必須做點別的什麼事。你得和我談談。我知道你有心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要以為沒有人告訴我。難道我只能聽大家對我講,唯獨不能聽范妮本人給我講講嗎?」

范妮既激動又悲傷,回答說:「既然你聽大家對你講了,表哥,那我就沒有什麼可講的了。」

「不是講事情的經過,而是講你的想法,范妮。你的想法只有你能告訴我。不過,我不想強迫你。如果你不想說,我就不再提了。我原以為,你講出來心裡能輕鬆一些。」

「我擔心我們的想法完全不同,我就是把心裡話說出來,也未必能感到輕鬆。」

「你認為我們的想法不同嗎?我可不這樣看。我敢說,如果把我們的想法拿來比較一下,我們會發現它們像過去一樣是相似的。現在就談正題——我認為只要你能接受克勞福德的求婚,這門親事非常有利,也非常難得。我認為全家人都希望你能接受,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過,我同樣認為,既然你不能接受,你在拒絕他時所做的一切也完全是理所應該的。我這樣看,我們之間會有什麼不一致的看法嗎?」

「噢,沒有!我原以為你要責備我。我原以為你在反對我。這對我是莫大的安慰。」

「如果你尋求這一安慰的話,你早就得到了。你怎麼會設想我在反對你呢?你怎麼會認為我也主張沒有愛情的婚姻呢?即使我通常不大關心這類事情,但是這是事關你的幸福的大事,你怎麼能想得出我會不聞不問呢?」

「姨父認為我不對,而且我知道他和你談過了。」

「就你目前的情況而言,范妮,我認為你做得完全對。我可能感到遺憾,我可能感到驚奇——也許連這都不會,因為你還來不及對他產生感情。我覺得你做得完全對。難道這還有什麼可爭議的嗎?爭議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光彩的。你並不愛他——那就沒有什麼理由非要讓你接受他的愛。」

范妮多少天來從沒覺得這麼舒心過。

「迄今為止你的行為是無可指摘的,誰想反對你這樣做,那就大錯特錯了。但是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克勞福德的求愛與眾不同,他鍥而不捨,想樹立過去未曾樹立的好形象。我們知道,這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得到的。不過(親切地一笑),讓他最後成功,范妮,讓他最後成功。你已經證明你是正直無私的,現在再證明你知恩圖報,心腸軟。這樣你就成了一個完美的婦女典型,我總認為你生來就要成為這種典型。」

「噢!絕對不會,絕對不會,絕對不會。他絕不會在我這裡得逞。」范妮說得非常激動,埃德蒙大吃一驚。她稍加鎮靜之後臉也紅了。這時她看到了他的神色,聽見他在說:「絕對不會,范妮,話說得這麼武斷,這麼絕!這不像你說的話,不像通情達理的你說的話。」「我的意思是,」范妮傷心地自我糾正,嚷道,「只要我可以為未來擔保,我認為我絕對不會——我認為我絕對不會回報他的情意。」

「我應該往好處想。我很清楚,比克勞福德還清楚,他想讓你愛他(你已經充分看清了他的意圖),這談何容易,你以往的感情、以往的習慣都在嚴陣以待。他要想贏得你的心,就得把它從牢系著它的有生命、無生命的事物上解脫開來,而這些牽繫物經過這麼多年已變得非常牢固,眼下一聽說要解開它們,反而拴得緊多了。我知道,你擔心會被迫離開曼斯菲爾德,在一段時間裡,這個顧慮會激發你堅決拒絕他。他要是還沒對你說他有什麼追求就好了。他要是像我一樣了解你就好了,范妮。跟你私下裡說一句,我心想我們可能會讓你回心轉意。我的理論知識和他的實踐經驗加在一起,不會不起作用。他應該按照我的計畫行事。不過我想,他以堅定不移的感情向你表明他值得你愛,長此下去,總會有所收穫。我料想,你不會沒有愛他的願望——那種由於感激而自然產生的願望。你一定會有這種類似的心情。你一定為自己的冷漠態度感到內疚。」

「我和他完全不同,」范妮避免直接回答,「我們的愛好、我們的為人都大不相同,我想,即使我能喜歡他,我們在一起也不可能怎麼幸福。絕沒有哪兩個人比我們倆更不相同了。我們的情趣沒有一點是一致的。我們在一起會很痛苦的。」

「你說錯了,范妮。你們的差異並沒有那麼大。你們十分相像。你們有共同的情趣。你們有共同的道德觀念和文學修養。你們都有熱烈的感情和仁慈的心腸。我說范妮,那天晚上,凡是聽見他朗誦莎士比亞的劇本,又看到你在一邊聆聽的人,有誰會認為你們不適合做伴侶呢?你自己忘記了。我承認,你們在性情上有明顯的差異。他活潑,你嚴肅。不過,這反倒更好,他的興緻勃勃可以激發你的興緻。你的心情容易沮喪,你容易把困難看得過大。他的開朗能對此起到點抵消作用。他從不把困難放在眼裡,他的歡快和風趣將是你永遠的支柱。范妮,你們兩人有巨大差異絲毫也不意味你們倆在一起不會幸福。你不要那樣想。我倒認為這是個有利因素。我極力主張,兩人的性情最好不一樣。我的意思是說,興緻高低不一樣,風度上不一樣,願跟人多交往還是少交往上不一樣,愛說話還是不愛說話上不一樣,嚴肅還是歡快上不一樣。我完全相信,在這些方面彼此有些不同,倒有利於婚後的幸福。當然,我不贊成走極端。在這些方面雙方過分相像,就極有可能導致極端。彼此不斷地來點溫和的中和,這是對行為舉止的最好保障。」

范妮完全能猜到他現在的心思。克勞福德小姐又恢複了她的魅力。從他走進家門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興緻勃勃地談論她。他對她的迴避已告結束。頭一天他剛在牧師府上吃過飯。

范妮任他沉湎於幸福的遐想,好一陣工夫沒說話,後來覺得該把話題引回到克勞福德先生身上,便說道:「我認為他和我完全不合適,還不只是因為性情問題,雖說在這方面,我覺得我們兩人的差別太大,大到不能再大的程度。他的精神勁兒經常讓我受不了——不過他還有更讓我反感的地方。表哥,跟你說吧,我看不慣他的人品。從演戲的那個時候起,我就一直對他印象不好。那時我就覺得他行為不端,不替別人著想,我現在可以這麼說了,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太對不起可憐的拉什沃思先生了,似乎毫不留情地出他的丑,傷害他的自尊心,一味地向瑪麗亞表姐獻殷勤,這使我——總而言之,在演戲的時候給我的印象,我永遠也忘不掉。」

「親愛的范妮,」埃德蒙沒聽她說完就答道,「我們不要用大家都在胡鬧的那個時候的表現來判斷我們的為人,對誰都不能這樣判斷。我們演戲的時候,是我很不願意回顧的一個時期。瑪麗亞有錯,克勞福德有錯,我們大家都有錯,但是錯誤最大的是我。比起我來,別人都不算錯。我是睜大了眼睛干蠢事。」

「作為一個旁觀者,」范妮說,「我也許比你看得更清楚。我覺得拉什沃思先生有時候很妒忌。」

「很可能。這也難怪。整個事情太不成體統了。一想到瑪麗亞能做出這種事來,我就感到震驚。不過,既然她都擔任了那樣的角色,其餘的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演戲之前,如果朱莉婭認為他不在追求她,那就算我大錯特錯。」

「朱莉婭!我曾聽誰說過他愛上了朱莉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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