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三章

第二天上午,亨利·克勞福德又來到了曼斯菲爾德莊園,而且到的比平常訪親拜友的時間要早。兩位女士都在早餐廳里。幸運的是,他進來的時候,伯特倫夫人正要出去。她差不多走到門口了,也不想白走這麼遠再折回去,於是便客氣地打了個招呼,說了聲有人等她,吩咐僕人「稟報托馬斯爵士」,然後繼續往外走。

亨利見她要走喜不自禁,躬身行了個禮,目送她走去,然後便抓緊時機,立即轉身走到范妮跟前,掏出了幾封信,眉飛色舞地說:「我必須承認,無論誰給我個機會讓我與你單獨相見,我都感激不盡:你想不到我是怎樣在盼望這樣一個機會。我了解你做妹妹的心情,不希望這一家的任何人與你同時得到我現在給你帶來的消息。他晉陞了。你哥哥當上少尉了。我懷著無比高興的心情,向你祝賀你哥哥晉陞。這是這些信上說的,都是剛剛收到的。你也許想看看吧。」

范妮說不出話來,不過他也不需要她說話。看看她的眼神,臉色的變化,心情的演變,由懷疑,到慌張,到欣喜,也就足夠了。范妮把信接了過去。第一封是海軍將軍寫給侄子的,只有寥寥數語,告訴侄子說,他把提升小普萊斯的事辦成了。裡邊還附了兩封信,一封是海軍大臣的秘書寫給將軍委託的朋友的,另一封是那位朋友寫給將軍本人的。從信里可以看出,海軍大臣非常高興地批閱了查爾斯爵士的推薦信,查爾斯爵士很高興有這麼個機會向克勞福德將軍表示自己的敬意,威廉·普萊斯先生被任命為英國皇家輕巡洋艦「畫眉」號的少尉這一消息傳出後,不少要人都為之高興。

范妮的手在信紙下邊顫抖,眼睛從這封信看到那封,心裡激動不已。克勞福德情急心切地繼續表白他在這件事情上所起的作用。

「我不想談我自己如何高興,」他說,「儘管我欣喜萬分。我只想到你的幸福。與你相比,誰還配得上幸福呢?這件事本該是讓你最先知道的,我並不願意比你先知道。不過,我是一刻也沒耽擱呀。今天早上郵件來遲了,但我收到後一分鐘也沒耽擱。我在這件事上如何焦急,如何不安,如何發狂,我不打算描述。在倫敦期間還沒有辦成,我真是羞愧難當,失望至極啊!我一天又一天地待在那裡,就是盼望辦成這件事,如果不是為了這樣一件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事情,我絕不會離開曼斯菲爾德這麼長時間。但是,儘管我叔父滿腔熱情地答應了我的要求,立即著手操辦起來,可是依然有些困難,一個朋友不在家,另一個朋友有事脫不了身,我想等最後也等不下去了,心想事情已經托給可靠的人,便於星期一動身回來了,相信要不了幾天就會收到這樣的信。我叔叔是世上最好的人,他可是盡心儘力了,我就知道,他見到你哥哥之後是會儘力幫忙的。他喜歡你哥哥。昨天我沒有告訴你將軍是多麼喜歡他,也沒有怎麼透露將軍怎樣誇獎他。我要拖一拖再說,等到他的誇獎被證明是來自朋友的誇獎。今天算是得到了證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連我都沒有料到,他們那天晚上相會之後,我叔父會對威廉·普萊斯那麼感興趣,對他的事情那麼熱心,又對他那樣稱讚。這一切完全是我叔父自願表示出來的。」

「那麼,這一切都是你努力的結果吧?」范妮嚷道,「天哪!太好了,真是太好啦!你真的——真的是你提出來的吧——請原諒,我給搞糊塗了。是克勞福德將軍要求的嗎?是怎麼辦成的?我給搞糊塗了。」

亨利滿懷喜悅地想說得更明確些,從早一些時候講起,著重解釋了他起的作用。他這次去倫敦沒有別的事情,只想把她哥哥引薦到希爾街,勸說將軍盡量運用他的關係幫他晉陞。這就是他的使命。他對誰都沒說起過,甚至對瑪麗都隻字未提。他當時還不能肯定結果如何,因而不敢高興得太早。不過,這就是他的使命。他大為感慨地講起他如何關心這件事,用了那麼熱烈的字眼,儘是什麼最深切的關心,雙重的動機,不便說出的動機和願望,范妮要是注意聽的話,是不會總也聽不出他的意思的。然而,她只顧得滿心高興,驚喜之中還沒緩過神來,就連對方講到威廉的時候,她都聽不完全,等他停下來時,她只是說:「多好的心啊!多麼好的心啊!噢!克勞福德先生,我們對你感激不盡。最親愛、最親愛的威廉啊!」她霍地站起來,匆匆向門口走去,一邊嚷道:「我要去見姨父。應該儘快讓姨父知道。」但是,這可不成。這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亨利心裡已經迫不及待了。他立即追了上去。「你不能走,你得再給我五分鐘。」說著抓住了她的手,把她領回到座位上,又向她解釋了一番,她還沒有明白為什麼不讓她走。然而,等她明白過來,發現對方說什麼她已引起了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感情,他為威廉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對她的無限的、無與倫比的愛,她感到萬分痛苦,很久說不出話來。她認為這一切實在荒謬,只不過是騙人的逢場作戲、獻殷勤。她感到這是用不正當、不體面的手法對待她,她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不過,這正符合他的為人,與她所見到的他以往的行徑如出一轍。可她還是抑制住自己,盡量不把心裡的不快流露出來,因為他畢竟有恩於她,不管他怎樣粗俗放浪,她都不能輕慢小看這番恩情。這時,她一顆心還在撲撲直跳,光顧得為威廉高興,為威廉感到慶幸,而對於僅僅傷害自己的事情,卻不會怨恨不已。她兩次把手縮回來,兩次想擺脫他而沒擺脫掉,便站了起來,非常激動地說:「不要這樣,克勞福德先生,請你不要這樣。我求你不要這樣。我不喜歡這樣的談話。我得走了。我受不了。」可是對方還在說,傾訴他的鐘情,求她給以回報,最後,話已說得十分露骨,就連范妮也能悟出一個用意:他把他的人、他的一生、他的財產、他的一切都獻給她,要她接受。就是這個意思,他已經說出來了。范妮愈來愈感到驚訝,愈來愈心慌意亂。雖然還拿不准他的話是真是假,她幾乎站不住了。對方催她答覆。

「不,不,不,」范妮捂著臉叫道,「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不要惹我苦惱了。我不要再聽這樣的話了。你對威廉的好處使我說不出對你有多感激。但是,我不需要,受不了,也不想聽你這些話——不,不,不要動我的心思。不過,你也不在動我的心思。我知道這是沒有的事兒。」

她已經掙脫了他。這當兒,托馬斯爵士正在向他們這間屋子走來,只聽他在跟一個僕人說話。這就來不及再訴愛求情了,不過亨利過於樂觀自信,覺得她只不過是由於故作嬌羞,才沒有讓他立即得到他所追求的幸福,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她分手,未免有些太殘酷了。她姨父朝這個門走來,她從對面那個門衝出去。托馬斯爵士與客人還沒寒暄完,或者說客人剛剛開始向他報告他帶來的喜訊,她已經在東屋裡走來走去了,心裡極其矛盾,也極其混亂。

她在思索、在琢磨每一樁事,也為每一樁事擔憂。她激動,快活,苦悶,感激不盡,惱火至極。這一切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克勞福德不可原諒,也不可理解!不過,這是他的一貫行徑,做什麼事都摻雜點邪念。他先使她成為世上最快活的人,後來又侮辱了她——她不知道怎樣說為好——不知道怎樣分析、怎樣看待這件事。她想把他看作耍兒戲,但若真是耍兒戲,為什麼要說這樣一些話,做出這樣的許願呢?

不過,威廉當上了少尉。這可是毋庸置疑、毫不摻假的事實。她願永遠牢記這一點,忘掉其餘的一切。克勞福德先生肯定再也不會向她求愛了,他肯定看出對方是多麼不歡迎他這樣做。若是如此,就憑他對威廉的幫助,她該如何感激他呀!

在沒有肯定克勞福德先生已經離開這座房子之前,她的活動範圍從不超過從東屋到主樓梯口。可等她確信他走了之後,她便急忙下樓去找姨父,跟他分享彼此的喜悅之情,聽他講解或猜測威廉現在會去什麼地方。托馬斯爵士正如她期望的那樣不勝高興,他還非常慈愛,話也很多。她和他談起了威廉,談得非常投機,使她忘記了先前令她煩惱的事情。可是,等談話快結束的時候,她發現克勞福德先生已約定當天還要回到這裡吃飯。這可是個令她極其掃興的消息。雖然他可能不會把已經過去的事放在心上,但是這麼快又見到他使她感到十分彆扭。

她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快到吃晚飯的時候,她盡量使自己心裡感覺像平常一樣,外表看上去也像平常一樣。但是,等客人進屋的時候,她又情不由己地顯得極為羞怯,極不自在。她萬萬沒有想到,在聽到威廉晉陞的第一天,居然會有什麼事情攪得她如此痛苦。

克勞福德先生不只是進到屋裡,而且很快來到了她跟前。他把他妹妹的一封信轉交給她。范妮不敢看他,但從他的聲音中聽不出為上次說的蠢話感到羞愧。她立即把信拆開,很高興能有點事情做做。還使她感到高興的是,諾里斯姨媽也來吃飯,她不停地動來動去,范妮讀信時覺得受到了一點遮掩。

親愛的范妮:從現在起我可能要永遠這樣稱呼你,以使我的舌頭得到徹底的解放,不要再像過去那樣,笨拙地叫了你至少六個星期的普萊斯小姐——我要寫上幾句話叫我哥哥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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