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可格蘭特太太為什麼要請范妮呢?」伯特倫夫人問。「她怎麼會想到請范妮呢?你也知道,范妮從來沒有以這種方式去那裡吃過飯。我不能放她去,我想她肯定也不想去。范妮,你不想去吧?」

「你要是這樣問她,」埃德蒙不等范妮回答便嚷道,「范妮馬上會說不想去。不過,親愛的媽媽,我敢肯定她想去。我看不出她有什麼不想去的。」

「我捉摸不透格蘭特太太怎麼會想起來請她。她以前可從沒請過她。她不時地請你兩個妹妹,可從沒請過范妮。」

「你要是離不開我的話,姨媽——」范妮以準備自我放棄的口吻說。

「可是,我母親可以讓我父親陪她一晚上呀。」

「我的確可以這樣。」

「你是否聽聽父親的意見,媽媽。」

「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就這麼辦,埃德蒙。等托馬斯爵士一回來,我就問他我能不能離開范妮。」

「這個問題由你自己決定,媽媽。不過,我的意思是讓你問問父親怎麼做妥當:是接受邀請還是不接受。我想他會認為,不管對格蘭特太太來說,還是對范妮來說,鑒於這是第一次邀請,按理還是應該接受的。」

「我說不準。我們可以問問你父親。不過,他會感到很奇怪,格蘭特太太怎麼會請范妮。」

在沒有見到托馬斯爵士之前,再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說也不能解決問題。不過,這件事關係到伯特倫夫人第二天晚上的安樂,因此她心裡總也擱不下。半小時後,托馬斯爵士從種植園回梳妝室,路過時進來看了看,就在已經走出去要關門的時候,伯特倫夫人又把他叫了回來:「托馬斯爵士,你停一停——我有話跟你說。」

她說話從來不肯大聲,總是平平靜靜,有氣無力,不過托馬斯爵士總能聽得清楚,從不怠慢。於是他又回來了,夫人便講起來了。范妮連忙悄悄走出房去,因為姨媽和姨父要談論與她有關的事情,她沒法硬著頭皮聽下去。她知道自己很焦急——也許焦急得有點過分——其實她去與不去又有什麼關係呢?不過,要是姨父需要琢磨很久,而且板著一副面孔,正色地盯著她,最後再決定不讓她去,她就很難顯出坦然接受、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時候,有關她的事正在順利地商談。伯特倫夫人先開了個頭:「我告訴你一件讓你驚奇的事兒。格蘭特太太請范妮去吃飯!」

「哦。」托馬斯爵士說,好像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驚奇的,在等她繼續往下說。

「埃德蒙想讓她去。可我怎麼離得開她呀?」

「她會回來得晚些,」托馬斯爵士一邊說,一邊取出表來,「可你有什麼為難的?」

埃德蒙覺得自己不能不開口,不能不把母親沒講到的地方給補全。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伯特倫夫人只補充了一句:「真奇怪呀!格蘭特太太從來沒有請過她。」

「不過,」埃德蒙說,「格蘭特太太想給她妹妹請來一位這麼招人喜歡的客人,這不是很自然嗎?」

「真是再自然不過了,」托馬斯爵士略加思索後說,「這件事即使不涉及那做妹妹的,我認為也是再自然不過了。格蘭特太太對普萊斯小姐,對伯特倫夫人的外甥女施之以禮,這絕沒有什麼需要解釋的。我唯一感到驚奇的是,她現在才第一次對她表現出這樣的禮貌。范妮當時回答要視情況而定,這是完全正確的。看來她也有人之常情。既然年輕人都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我斷定她心裡自然也想去,因此我認為沒有什麼理由不讓她去。」

「可我離得開她嗎,托馬斯爵士?」

「我認為你當然離得開她。」

「你知道,我姐姐不在這兒的時候,茶點總是由她來準備。」

「也許可以動員你姐姐在我們家待一天,我也肯定會在家。」

「那好,范妮可以去啦,埃德蒙。」

這好消息很快就傳給了范妮。埃德蒙回房的途中,敲了敲她的門。

「好了,范妮,事情圓滿解決了,你姨父絲毫沒有猶豫。他只有一個念頭:你應該去。」

「謝謝你,我真高興。」范妮本能地答道。不過,等她轉過身關上了門,她又不禁在想:「可我為什麼要高興呢?難道我在那兒不也分明耳聞目睹了讓我痛苦的事兒嗎?」

然而,儘管這樣想,心裡還是很高興。這樣的邀請在別人看來也許算不了什麼,在她看來卻是又新鮮又了不起。除了去索瑟頓那天外,她還從沒在別人家吃過飯。這次出去雖然只走半英里路,主人家只有三個人,然而總還算出門赴宴吧,因而動身前種種細小而有趣的準備工作,本身就讓人樂滋滋的。那些本該體諒她的心情、指導她如何穿戴打扮的人,卻既不體諒她,也不幫助她。伯特倫夫人從來沒有想過幫助別人,而諾里斯太太則是第二天一早由托馬斯爵士登門請來的,心情很不好,似乎只想儘可能殺殺外甥女的風景,讓她眼下和以後不要那麼高興。

「說實話,范妮,你受到這樣的抬舉和恩寵,真是萬幸啊!你應該感謝格蘭特太太能想到你,感謝二姨媽放你去,還應該把這看作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我希望你心裡放明白,其實還真犯不著讓你這樣去做客,或者讓你外出赴宴。你不要以為以後還會有第二回。你也不要想入非非,認為人家請你是為了特別抬舉你,人家是沖著你二姨父、二姨媽和我的面子才請你的。格蘭特太太是為了討好我們,才對你稍加另眼相待,不然的話,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請你。我向你擔保,要是你朱莉婭表姐在家,那就絕不會請你。」

諾里斯太太的這番巧詐之言,把格蘭特太太的那份美意抹殺殆盡,范妮料想自己應該表個態,便只能說她非常感謝伯特倫姨媽放她去,並表示儘力把姨媽晚上要做的活計準備好,免得姨媽因為她不在而感覺不便。

「噢!放心吧,你二姨媽完全離得開你,不然就不會讓你去。我會在這兒的,因此你絲毫不必為二姨媽擔心。我希望你今天過得非常愉快,萬分高興。不過,我要說一句,五個人坐在一起吃飯,這是個再彆扭不過的數字了,我真感到奇怪,像格蘭特太太這麼講究的人,怎麼就不能想得周到一些!而且圍著他們那張大寬桌子,把整個屋子給佔得滿滿當當!要是博士能像有頭腦的人那樣,在我離開時願意留下我的那張飯桌,而不用他自己那張不倫不類的新飯桌,他那張飯桌太寬,真比你們這裡的這張還要寬——那不知道要強幾百倍!他也會更加令人尊敬得多!誰要是做事不講規矩,那就絕不會受人尊敬。記住這話,范妮。五個人,那麼大的桌子只坐五個人哪!我敢說,十個人吃飯都坐得下。」

諾里斯太太喘了口氣,又說了下去。

「有人不顧自己的身份,想顯得自己了不起,實在是愚蠢無聊。因此我要提醒你,范妮:你這回是一個人出去做客,我們都不在場,我懇求你不要冒冒失失,信口開河,隨意發表意見,好像你是你的哪位表姐——好像你是親愛的拉什沃思太太或朱莉婭。相信我的話,這絕對不行。你要記住,不論在什麼地方,你都是身份最低、位置最後的。儘管克勞福德小姐在牧師住宅里不算客人,但你也不能坐她該坐的位置。至於夜裡什麼時候回家,埃德蒙想待多久你就待多久。這事由他來決定。」

「好的,姨媽,我不會有別的想法的。」

「我想很可能要下雨,因為我從沒見過像今晚這麼陰沉沉的天氣——要是下雨的話,你要盡量克服,不要指望派車去接你。我今天晚上肯定不回去,因此也就不會為我出車。你要有個防備,該帶的東西都帶上。」

外甥女覺得大姨媽的話完全在理。其實,她對自己安適的要求並不高,甚至像諾里斯太太所說的一樣低。過了不久,托馬斯爵士推開了門,沒等進屋就說:「范妮,你想讓馬車什麼時候來送你?」范妮驚奇得說不出話來。

「親愛的托馬斯爵士!」諾里斯太太氣得滿臉通紅地大聲嚷道,「范妮可以走著去。」

「走著去!」托馬斯爵士以毋庸置疑的莊嚴口吻重複了一聲,隨即向前走了幾步。「叫我外甥女在這個季節走著去赴宴!四點二十分來送你可以嗎?」

「可以,姨父。」范妮怯生生地答道,覺得說這話像是對諾里斯太太犯罪似的。她不敢再跟諾里斯太太待在屋裡,怕人家覺得她得勝後心裡洋洋得意,於是便跟著姨父走出房去,只聽得諾里斯太太氣沖沖地說了下面的話:

「完全沒有必要嘛!心腸好得太過分了!不過,埃德蒙也要去。不錯——是為了埃德蒙的緣故。星期四晚上我注意到他嗓子有些啞。」

不過,范妮並不相信她這話。她覺得馬車是為她派的,而且是專為她自己派的。姨父是在聽了大姨媽的數落後來關心她的,等她獨自一人的時候,想到此情此景,不禁流下了感激的淚水。

車夫準時把馬車趕來了。隨後,埃德蒙也下樓來了。范妮小心翼翼地唯恐遲到,便早早地坐在客廳里等候。托馬斯爵士已養成嚴格守時的習慣,準時地把他們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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