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32、入口

以前我也曾在狹窄的空間里出沒過。比如吉普和我逃出溫德姆時的通道,裡面又黑又窄,根本伸不直腰。把我們從水缸密室排出的滑槽同樣密不透風又漆黑一片,但我們當時猝不及防,根本沒時間害怕。但這次就不同了,我們以緩慢的速度進入一個狹窄的滑槽,我只能把雙臂伸展在身前,因為放在身側就沒辦法鑽進去了。我試圖回頭去看派珀,臉只能緊貼在金屬側壁上,我能辨認出的只有自己身體的輪廓,還有通道金屬側壁反射回的燈光。在我前面,油燈微弱的光線無法照射到的地方,像有一堵完全漆黑的牆,我們向下爬行,步步推進,而那堵牆則一寸寸向後退卻。

要想轉身往回爬是不可能的,我盡量不去想如果前路被堵住了,我們該怎麼辦。滑槽向下的坡度很大,很難想像要如何才能反轉向上。我能聽到派珀跟在我身後,他的呼吸粗重,腰帶里的匕首蹭在滑槽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我們越往下,就越暖和,方舟里有著自己的氣候,與我們身後大地表面上的嚴寒完全無關。我的汗水與通道內的灰塵混合在一起,弄得身上黏糊糊的。我的雙手滑溜溜的,根本無法撐在光滑的側壁上,所以我相當於在半爬半滑。我開始感覺到上方的河流。雖然我們聽不到它的動靜,但我能感覺到它無休止的流動,還有它的重量似乎在壓迫著我。

前方的通道越來越窄,我確切感覺到它在壓迫我的胸腔。我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但身體卻拒絕平靜下來。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直到最後變得混亂不堪。

派珀的聲音傳來,在通道里變得扭曲而陌生。

「卡絲,我需要你保持冷靜。」他說。他的語氣十分沉著,但我知道他的胸腔肯定比我擠壓得還要厲害。

我的回覆很簡短,每說一個字都要急促呼吸一下。「我……不能……不能……呼吸。」

「我是跟你來到這兒的。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怎麼走的人。我需要你保持冷靜。」

如果他試圖命令我,我可能會陷入更嚴重的恐慌中。但他說的是「他需要我的幫助」,而我知道這是事實。如果我不能保持清醒,那我們都會死在這裡。佐伊和扎克也無法倖免。這一切都將完蛋,而且沒有人能找到我們的屍體。我們將深陷地下,但卻永遠無法被安葬。

我再次想起吉普,還有他下落不明的屍體。

我趕忙將這想法甩出腦外,然後繼續往前爬去。與對吉普的回憶比起來,通道前方的黑暗根本算不了什麼。我往前挪了挪,將兩隻手撐在圓形通道的內壁上。

有兩次滑槽彎曲的角度很大,我們不得不痛苦地扭動著轉過一個狹窄的拐角,第一次我們水平爬行,喘息了片刻,然後又一個拐彎,幾乎是垂直的。通道內出現了三次分岔口,我只能盡量推測正確的路徑。我緊閉雙眼,讓我的思想在前方探索,直到我能感覺到前路是通的為止。這種感覺就像將一塊石頭扔進井裡,然後等著聽它的迴響。派珀從不發問,我猶豫不決時也從未抱怨。他只是默默等待,直到我足夠確定可以前進為止。在我前方油燈微弱的光線照射範圍之外,是一團漆黑,最後我乾脆一直閉著眼睛集中精神,不去查看通道的內壁,尋找根本不存在的線索。讓我感到安心的是,我感覺不到有人在我們附近的地方。我仍能感到東面有人的響動,就在方舟更深入地下的區域,但在我們下方的空間里,雖然漆黑黯淡,但至少沒有呼吸聲和說話聲。雖然不能完全相信這些感覺,但我知道得更為透徹,相比對人的感知,地點對我來說更加容易些,當然它們都需要集中精神來感受。我的思想在過去、現在和未來之間暈乎乎地往來穿梭,這總是增加了另一重風險。但此時此地,在方舟這密不透風的封閉空間內,人的存在似乎產生了迴響,而其他區域里則充滿沉重凝固的空氣,渺無聲息。

我們根本沒辦法猜測已經下降了多遠,不過我想,肯定已經超過幾百英尺。下面非常暖和又潮濕無比,我不禁覺得上面雪地中的野草屬於另一個時空,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我本應感到前方變寬了,但通道忽然到了盡頭,這讓我大吃一驚。我伸出手去,卻發現沒有滑槽可以支撐了,於是我往下滑了幾尺,落到一個地板上。我並未受傷,不過卻喘息不止,趕忙大聲警告派珀。地板上的灰塵有一寸多厚,我是雙手和臉先著地的,吃了滿嘴土,連忙伸出舌頭,皺著眉想把灰塵和唾液的混合物吐出來。我掉下來時燈罩碎了,但油燈仍在燃燒。我低頭尋找摔破的碎片,但它們已消失在塵埃之中。我轉過身時,派珀的胳膊正從滑槽里伸出來。他翻了個身,穩穩噹噹雙腳著地,灰塵在地上揚起複又落下。

我並未意識到派珀之前有多害怕,直到我透過下面搖擺的油燈發出的光芒,看到他臉上寬慰的表情。他歡欣鼓舞,喜笑顏開,牙齒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別動。」我說。

他往下看了看,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們被管道扔進一個圓形房間內,大概有十五碼寬,中央位置有個圓洞,比我們溜出來的滑槽要寬好幾倍,如果派珀再往後退一步,就會從洞口邊緣掉下去。

「你感覺不到有士兵在附近嗎?」他問。

我搖搖頭說道:「沒有。他們所在的位置要更深一些。我們還沒到達方舟的主體,這些房間明顯不是給人建造的,只不過是通氣用的。」

儘管如此,我們說話仍很小聲。派珀接過油燈往下照了照,地板上的洞里並不是空的,裡面有個中軸,很多片扁平的扇葉圍繞軸心擴散開去,像是車輪的輻條一般。每個扇葉約有六尺長,一尺多寬,就像風車的翼板,但是水平分布,嵌進了堅實的金屬中。

派珀用靴子踢了踢最近的扇葉,整個裝置嘎吱作響,緩慢轉了半圈。

「我敢打賭,以前電力還在的時候,它是自己旋轉的。」我說。

「希頓想在它旋轉的時候從裡面爬上來?」

「他是個聰明人,肯定知道怎樣關掉它,至少留出能夠通過的時間。」

派珀又用腳踢了踢一片扇葉。

「這肯定是空氣過濾系統的另一部分,」我說,「它將新鮮空氣引下來,把大爆炸的灰塵擋在外面。他們在下面沒有產生變異,也未出現孿生現象是有理由的。看看這所有的一切。」我指著四周的牆壁,上面爬滿電線和厚厚的管子。牆上每隔一尺左右就有一個圓洞,像手掌那麼大,有的裡面伸出管子,還有的張開像尖叫的嘴巴。每個圓洞下面都貼著標籤,鐫刻在金屬板上,不過當我擦掉上面的灰塵後,卻仍無法理解上面的字句:真空管471,循環進氣管2,排氣閥。

我早預期到會在方舟里發現機器,但我之前沒有意識到,方舟本身就是某種類型的機器,它的結構精巧奇特,能讓生命在如此深的地下存活。在方舟和上面的世界之間,間隔大得難以想像。對那些建造這個地方的人來說,僅僅把自己埋在幾百碼深的地下還遠遠不夠,他們甚至不信任外面的空氣,在中間加了一層障礙來進行過濾,然後才放心呼吸。地表的倖存者為了一個被焚毀的世界你爭我奪,沒有艙口、濾網和封閉通道的遮掩,而與此同時,方舟居民卻躲在他們下面安然無恙地避難。

派珀蹲在洞口邊緣,瞅了瞅下面扇葉之間的縫隙。

「下面並不深。」他說。

下方空間的地板隱約可見,離扇葉只有五六尺遠,扇葉之間的縫隙剛好能讓我們爬下去。

「我先來,」我說著轉身背對著洞口,準備往下爬,「然後你可以把燈籠遞給我。」我已經四肢著地,準備將腿伸過邊緣,這時派珀忽然制止道:「別動!你看上面的灰塵。」

我低頭看了一眼,卻沒發現鋪滿水泥地面的灰色泥沙有什麼問題。我的手已陷在塵土中一指來深。

「不是那兒,看扇葉上。」

我跪下來,轉頭看著身後的扇葉。

「扇葉上根本沒有灰塵。」我說。

「一點沒錯。」

他彎腰把我拉了起來。

「這個輪子似的東西還在定期運轉,所以灰塵才落不上去。」

這下面居然還有東西能夠運轉,實在是不可思議。不過他說得沒錯,扇葉上並沒有沾染塵土。我仔細觀察一番,發現在這個小房間里,洞口邊緣的塵土比其他地方要薄得多,而房間邊緣的灰塵堆積得要深一些,似乎是從中央位置吹過來的。

「已經過去四百年了,」我說,「可能還要久一些,那些文件里寫的你也都看過,說方舟已經停止了運轉。」

「顯然不是全部。」他說。我記起在保管室的囚房裡時,電燈偶爾也會出現故障。在方舟里也是這樣嗎?在黑暗之中漸次轉換,時亮時暗?「我們並不知道他們的機器如何運轉,」他繼續說道,「至少先等上一會兒,如果你在爬過去的時候它突然啟動,那肯定會把你切成兩半。」

我們從扇葉旁走開,坐在牆邊的塵土中。盯著這個機器看它是否會重煥新生,這種監視工作真是有點古怪。我們很少說話。這裡面十分悶熱,聲音被灰塵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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