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26、潘多拉計畫

佐伊、派珀、西蒙和主事人聚集在宿舍里。我曾見過他們在稅務所設立審判庭裁決事務,如今他們坐在孩子們吱嘎作響的床上,被一摞摞的舊紙堆包圍,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主事人拒絕坐下,他雙手抱胸,獨自站在床腳邊。

我花了三周時間才閱讀整理完畢這些文件。此刻我的前臂仍然紅腫,手腕一使勁就劇痛無比,但至少我不再需要夾板了,手掌也已靈活自如。

「在這張紙上第一次提到孿生現象。」我說。

派珀接過我遞給他的紙頁,大聲讀了出來。

第38年3月12日,備忘錄(18b):上面雙胞胎的湧現

「上面?」他抬頭看了我一眼。

「『上面』指的是這裡,」我指著窗戶說,「我的意思是,地面之上。在早期的文件里,他們稱之為『地表』,不過到了後來,他們就開始使用『上面』這個詞。」

「這裡說的是我們,是吧?」派珀用手指著那頁紙說道,「他們說什麼次要孿生嬰兒,指的是歐米茄。」

他們開始讀到歐米茄的首次出場,我默默望著他們。

考察隊報告49列出的病例包括多肢畸形,先天性無肢,多指/多趾,並指/並趾(很多情況下,孿生嬰兒顯示出多指/趾並發),性腺發育不全,軟骨發育不全,神經纖維……

這些變異好像無比恐怖,無法用普通的辭彙來形容,於是作者只好引入一種全新的語言來描述它們。派珀往下讀時我緊盯著他,不禁想到在這些混亂不堪的術語里,哪一種指的是他的獨臂,或者描繪了我作為先知的思想,在時間的長河裡往來穿梭。

派珀和佐伊的頭部彎向同一角度,一行行讀下去時,眼睛移動的速度也完全一致。

……極端的基因突變,本質上是一種針對長期暴露在殘留輻射物中的自然補償……換句話說,為了創造一個成功的對象(主要孿生嬰兒),變異被有效地轉移到次要孿生嬰兒身上,可被視為一種不幸但必要的附帶現象。

「這裡面有一半我都看不懂,」佐伊說道,「一多半都不懂。基因?附帶現象?」

「我也是,」派珀道,「不過這看起來跟我們一直想的並無區別,不是嗎?我們進化成這個樣子,才能確保人類物種的延續。我們歐米茄人擔負了大爆炸造成的變異。」

我點點頭,記起數周之前在馬路上與將軍會面時,她對我們說的話:「你們是我們的附帶產物,僅此而已。」她也讀過這些文件,或者類似的描述嗎?

「你們一定要看下這部分內容。」我說著從小床的另一頭撿起一張紙。它看起來非常容易損壞,上面布滿了窟窿。我沒有遞給他們,而是直接大聲讀了出來:

第46年12月14日,簡報文件:上面孿生現象的治療方法

針對在上面觀察到的雙胞胎同時死去的現象不斷發生,持續的研究結果確認他們之間存在一種關聯,超出現有的對孿生現象的理解(無論是異卵雙胞胎或是同卵雙胞胎都一樣)。這種關聯的機制仍不清楚,但我們已能確定,孿生現象本身可以治癒。通過對主要孿生嬰兒的適當藥物治療(參見附錄B的藥物清單),孿生現象應該會在未來的世代得到扭轉。這種治療共同……

派珀打斷了我。「他們提到的藥物清單,」他問道,「在那個箱子里嗎?」

我搖頭道:「就算以前在,現在也不見了。它可能還在方舟里,或者一同被毀了。」

「那一頁上再沒有別的了嗎?」

「沒了。」文字逐漸消失,被黴菌侵蝕掉了。我抬起頭,想看一下這些晦澀的語句是否清楚傳達了它們的含義。屋子裡一陣沉默,比灰塵還使人感到壓抑。

佐伊首先開口道:「怪不得他們殺了喬。該死的,破除孿生的方法!」

他們全都站了起來。佐伊的手緊緊按在派珀肩頭,西蒙緩緩搖著腦袋,臉上漾出一絲微笑。主事人的雙眼眯了起來,眉毛聚攏在一起。

「事情沒那麼直截了當。」我說。他們應該知道,在這個被大爆炸扭曲的世界裡,沒有如此簡易的解決方案。「聽聽這一段。」我繼續讀下去:

然而,經過與臨時政府地表指揮部(參見附錄A)磋商,特別工作組對這種治療項目是否明智產生了爭議,原因在於,如果治療導致地表對象不再以雙胞胎形式出現,他們仍會繼續產生變異。終結孿生現象的治療很可能會緩解最糟糕的變異情況,這意味著之後不再以孿生形式出生的對象,應該會較少出現最嚴重的變異現象,而此刻這種嚴重變異全由次要孿生嬰兒攜帶。雖然如此,我們的計算模型顯示,變異仍將廣泛存在。

支持採取治療手段的一方認為,屍檢結果顯示,所有次要孿生嬰兒的變異都包括生殖系統的完全功能障礙,顯然導致他們無法生育。然而,地表指揮部的一些人堅稱這是一種進化中產生的限制,能夠切實有效避免變異的代際延續。

進化中產生的限制,能夠切實有效避免變異的代際延續。派珀重複了一遍。「聽起來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對我們無法生育感到十分滿意。這不過又是阿爾法論調而已,不是嗎?將我們看作低人一等的東西,不把我們當人。」

我點點頭。「這正是解除孿生關聯產生爭議的原因,那將終結阿爾法和歐米茄時代。聽起來他們認為,如果這樣做的話,畸形仍將存在,而且產生在每個人身上,但沒有我們現在這麼嚴重。」

「如果使用了藥物治療,歐米茄人也能生育了?」佐伊問道。

「那將不會再有歐米茄人,」我說,「也不會再有阿爾法人,只剩普通的人而已。」

「但是所有人都會有變異?」主事人問。

我點點頭。「上面是這麼說的。」

「方舟里的人寧可冒著讓人類物種滅絕的危險,」派珀說,「也不願讓人類帶著變異延續下去。」

他說這話時看著主事人,生怕他會維護方舟居民的決定。主事人迎上他的目光,但仍然保持沉默。

「這裡只談到了未來的世代,」佐伊說著小心翼翼地從我手裡接過那張紙,看了一遍,「沒有提及解除現有雙胞胎的生死關聯,或者解決不育問題?」

「沒有。」我看了她一眼。如果有一種方法能解除她和派珀之間的關聯,她會去嘗試嗎?

派珀打斷了我的思路。「就是這樣?他們知道如何解決孿生現象,但卻無法達成一致意見來實施?」

「存在不同意見並非唯一的問題所在,」我說,「還有其他原因。」我拿起下一頁紙遞給佐伊,她大聲讀了出來:

推薦的治療方案本身並不複雜,但實際操作起來困難重重,由於上面倖存者的人口分布極為零散,更加大了實施難度。

現實的困難包括藥物的供應、存儲和發放。我們的預測顯示,方舟現有的藥品儲備能夠生產出足量的化合物,治癒超過5000名病人(費根和布萊爾的研究結果表明,每個病人只需服用三劑)。然而,這些藥物需要冷凍和……

……實施大規模治療的主要障礙仍在於,上面的倖存者對於技術十分敏感,而且據觀察,這種敏感正不斷增強。在方舟之外,大爆炸後倖存下來的與技術有關的設施正被有組織地破壞。數次考察隊報告聲稱,在進行醫療測試時遭遇了敵意對待,其中三次發生設備被搶奪損毀的事件。最近出發的兩組考察隊員仍未返回。鑒於外部環境存在多種風險,現在將他們的失蹤歸因於上面倖存者對技術發起的暴力清洗運動仍言之過早。儘管如此,這仍是一項切實存在的緊迫顧慮。

「這是禁忌,」我說,「倖存者開始對抗機器。」

「你不能為此責備他們,」主事人說,「大爆炸與他們無關,他們卻要承受它造成的惡果。」

「不僅如此,」我說,「他們還有其他理由害怕方舟居民及其機器。」

我走到另一個床邊。我在上面放了一些文件,都出自同樣的手寫體。字寫得亂七八糟,閱讀這些手寫字帶給我的挑戰,不亞於紙張褪色潮濕造成的窟窿和黴菌。

「這些文件都是同一個人寫的,這裡寫著他的名字叫希頓教授。他記述了他們是如何進行實驗的。」

歸功於費根和布萊爾教授的辛勤工作,我們仍有機會讓方舟計畫發揮其價值。如今地表上孿生現象已非常普遍,我們完全有能力修復這一進程。布萊爾和費根的研究結果充分表明,通過謹慎調配我們現存的資源,這種治療方案完全可行,至少能夠扭轉方舟周邊區域的孿生現象,並且顯著降低未來世代的死亡率和嚴重殘疾的比例。

這項研究實施的方式(我已通過私人意見和官方申訴渠道表達了異議)在別種情況下是一個大問題。拋開這些道德顧慮不談,研究結果已經表明,在極端情況下對他們實施治療並不明智,存在失敗的風險。

「這項研究實施的方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佐伊問道。

「這裡有寫。」我說著遞給她下一張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