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重圍 18、集結

進攻前最後三天,我的心思一直放在主事人身上。在被大雪覆蓋的營地里,兵器被磨得鋒利鋥亮,然後分配到每個人手上,而我想像著他坐在自己舒服的帳篷里,他是否會將我們的計畫泄露給議會?我並不知道。西蒙和派珀抓緊操練軍隊,莎莉在跟他們完善攻擊計畫,而我在苦苦等待,希望能從主事人那裡收到某種信號。如果他迅速行動,還有時間在我們出發去進攻新霍巴特之前,帶著士兵來加入我們。我一直在觀察北邊和西邊的地平線。莎莉一直與我保持距離,但到了最後一天,她發現我獨自一人,盯著環繞營地的蘆葦盪外面。

「沒有信使?什麼都沒有?」她問。

「什麼都沒有。」我感覺不到一絲援軍將至的跡象,也察覺不到主事人的存在。地平線處除了燒焦的森林殘骸,什麼都看不見。明天我們將發起進攻,而我們將孤軍奮戰。

我曾在幻象中上千次見到大爆炸將世界燒成灰燼,但近來幻象中的戰鬥場面如此迫近,以另一種不同的方式影響著我。我看到劍柄擊碎了下頜骨,長箭從前胸貫穿而入,箭尖在後背透出。一個人的死亡是很私人的事情,看到這樣的場景感覺很不得體。在營地里,我看著戰士們忙著校準弓弦,修補簡易的盾牌,卻不敢與他們目光相交。他們將流血犧牲,而我想讓他們保有這份隱私。

派珀和西蒙沒讓他們閑著。他們現在日夜都在操練,為午夜攻擊做準備。隨著派珀和西蒙大聲發號施令,戰士們反應十分敏捷。我在一旁觀看他們練習,他們表情嚴肅,精神專註。但是,我們不可能讓他們時刻不停地練習。在一排排漏風的帳篷中間,不安的情緒正在蔓延。我偶爾聽到關於伙食和武器分配的抱怨。恐懼像虱子一樣在營地里滋生。戰士們聚在火堆旁抄手取暖,在寒風中聳著肩,我能聽到他們不停竊竊私語。「傻子才會這麼干。」這跟主事人的口吻一模一樣。

「這樣下去我們可贏不了,」攻擊前夜,我們聚在西蒙的帳篷里時,他如此說道,「他們還沒上戰場,就認為我們已經輸定了。」

這並非謊言,所以我無法回答他。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們不能指望這次攻擊會獲得成功。我已經見到了刀劍相交,血流成河。

一直到進攻當天,我還在就自己能否上戰場的問題,跟派珀和佐伊爭論不休。派珀態度很堅決。「這太瘋狂了,」他說,「一直以來我們都全力保證你的安全,可不是為了現在讓你去冒險。」

我們三個正在往西蒙的帳篷走去,我幾乎是用跑的速度,才能跟得上派珀和佐伊的大步流星。「保證我的安全是為了什麼?」我說道,「如果今晚我們失敗了,那就沒什麼能做的了,一切全都完了。我們必須把手頭的所有資源都投入這次進攻中去。我應該上戰場,如果我預見到什麼,就能有所幫助。」

「就算你和你的幻象都不在,戰場上的尖叫和哭泣已經夠多了。」佐伊諷刺道。

「我能看到一些東西,會對戰鬥有幫助。」

我不想上陣殺敵。我並不蠢,在自由島上我見過戰鬥場面,而我永遠也不會忘記血腥的氣味,還有碎裂的牙齒灑落在石板路上的聲音。在島上我意識到,想留全屍是一種幻想,一把長劍輕易就能粉碎這種奢望。我見過議會士兵的戰鬥力,很清楚自己的匕首和從佐伊那裡學來的招數,在戰場上殘酷的混亂當中並沒什麼大用。

但也正是發生在自由島的戰鬥,讓我下定決心要參加這次進攻。在其他人英勇奮戰時,我不能再一次躲起來。因我而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我再不能忍受下去了。這並不是慷慨殉難,而是一種自私的念頭。我害怕戰鬥,但我更害怕躲起來,雖不在場卻能看到死屍遍地,留在後方背負著鬼魂的重擔。

我並不打算將這些解釋給派珀和佐伊聽。

「如果在殊死搏鬥中,議會士兵發現我在戰場上,可能會使他們縮手縮腳。」我說道,「他們肯定收到過扎克的命令,不能傷害我。他會一如既往保護好自己的。在自由島上這產生了一些效果,而我甚至沒有參加戰鬥。」

「他們不會有所顧慮的,」佐伊說道,「如果新霍巴特對他們來說,跟我們想像中一樣重要的話。你也聽過主事人的說法了,將軍現在是真正的掌權者,扎克不是。如果她為了大計不受干擾順利實施,而不得不將扎克置於危險當中,她絕不會猶豫的。」

一個黑頭髮的女人忽然插進來,走到我們面前,擋住了去路。在幾百名士兵的日夜踩踏之下,這條小道變得坑坑窪窪,泥濘不堪。

「如果你能看到未來,」她說,「那你應該可以告訴我們,今晚的戰況究竟如何。」

「不是這樣的。」我說。

她紋絲不動,沒有讓路的意思。

我不能告訴她自己看到了什麼。她很快就將死去,我沒有勇氣在這條泥濘的小道上把這個悲慘的事實告訴她。我繞過她往前走,派珀和佐伊跟在兩側。

「告訴我吧。」她在我身後喊道。我慌慌張張離開,不小心絆了一跤。這並非僅僅由於泥地結冰濕滑,還因為我所看到的幻象,突然出現在我的雙眼和面前的世界之間:茫茫雪地之中,鮮血不斷流淌。

到了最後,反而是這個女人說服了他們讓我參加戰鬥。每次我壯著膽子從帳篷里出來,她和其他人就會聚過來圍著我。大多數人都跟我保持一定距離,看著我的眼神混合了不安和厭惡,這些我早已經習慣。不過,他們都在問同一個問題:「告訴我們會發生什麼。告訴我們戰況會如何。」

「你們需要我上戰場。」我們一走進西蒙的帳篷,我就如此說道。

「我們已經討論過了,」佐伊說,「這樣做風險太大,不值得。」

「這跟我沒關係,」我說,「是因為他們。」我指了指帳篷外面,「他們知道我能預見未來。而且,他們需要相信,至少我們有一絲獲勝的機會。如果他們發現我留在後方,肯定不會這樣想。」

「他們可能會相信你的幻象,但並不意味著他們會追隨你。」派珀說道,「他們並不信任你。你知道人們是怎麼看待先知的,你也聽到維奧萊特那天是怎麼說的了。」

莎莉看了我一眼。「她說得沒錯,」她說道,「正因為他們不信任她,才會追隨她。他們永遠也不會相信,她會參加一場自己已經預見到敗局的戰鬥。」

「我必須參戰,」我說,「沖在最前面,讓他們能看到我。」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我很高興,我這樣告訴自己,這是事實沒錯。但我變得呼吸困難,後脖頸子冷汗直冒,濕透了羊毛套頭衫。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對戰鬥的恐懼,雖然很大程度上如此。但更重要的,我心底十分清楚,我出現在戰場上是一個誘餌,是對戰士們虛假的保證,讓他們認為勝利是有希望的。

進攻當天的日落時分,莎莉和贊德兩人孤獨地坐在廢棄的營地當中。我們把他們留在這裡,和其他幾個無法作戰的戰士待在一起。

「如果我們無法解放新霍巴特,你會去哪裡?」我問。

「我們去哪兒有什麼區別嗎?」她反問。「我會儘力保證贊德的安全。或許我們能回到沉沒灘去,但你和我其實都很清楚,如果我們贏不了,那誰都沒什麼機會了。你也聽到派珀在我家裡對我說過的話,議會士兵最終會去那裡抓我的。」

我蹲在贊德身旁,但他一眼都不看我。他抱著雙膝坐在地上,一隻手在鞋子上輕輕敲打出無聲的訊息。

「我們要去找那些文件了,」我對他說,「你告訴我們的那些文件,在骸骨迷宮裡的。」

他點點頭,隨後全身都前後搖晃起來。「找那些文件。找那些文件。」他喃喃低語,沒有人能分清楚這究竟是一種命令,還只是重複我說過的話。我走開的時候,他仍在前仰後合。

過去幾個禮拜,時間對我們來說過得飛快,沒有足夠的時間召集軍隊並加以操練,沒有足夠的時間警告新霍巴特的居民。還有,我們一直在擔心為時已晚,在他們被解救之前,已經被水缸吞沒了。還有,與方舟有關的文件在我們踏進城裡之前已被議會找到了。如今,我們在黑暗中靜靜等待,時間就像發生在碎石坡上的山崩,不斷積聚能量,把我們裹挾其中向前猛衝。

我知道自己會勇往直前,絕不後退。但是,當我站在派珀和佐伊身旁,戰士們在我們身後集結,我的身體不由自主開始無聲地抗議。又濕又冷的雙腳首先開始顫抖,隨後向全身擴散,整個身體如同被敲打的鐘一樣搖動不停。

此前,軍需官給了我一把短劍和一面木盾。此刻我緊緊抓著這把劍,手心不斷出汗。本來我用自己的匕首會更順手,習慣了抓握皮革包裹的刀柄,但派珀堅持道:「等有人靠近到你要用匕首防身時,你早就死了。你需要的是更遠的防衛距離,還有分量更重的兵器。」

「拿著這把劍我不知道怎麼作戰。」我說。

「你也並不是用匕首的行家,」佐伊說道,「無論如何,你不要想著作戰。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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