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言的結局 5、故地尋夢

許少峰到了市政協後,幾乎沒有什麼事兒可做。他知道,到了這種單位,你不能太主動地去做事兒,你越做得多,越會引起政府部門的反感,你越是不做事兒,其實就是最好的做事。

他到政協已經一個多月了,心還是踏實不下來,他總覺得他不會在這裡長期待下去的,有朝一日,他還會東山再起。但是,一旦想起他是因什麼原因被調來的,就像下了桿的猴,卸了犁的牛,一點氣力也沒有了。他知道,有了這樣的污點,要想在政治上翻身已經很難了,除非你有過硬的後台,或者是干出些出人意料的大事,否則,很難扭轉乾坤。人,一旦被人擊中了軟肋,就像打蛇打到了七寸處,讓你永遠無法再自信起來,凝聚在身上的精氣神也蕩然無存了,總覺得有一種見人矮三分的感覺。這一階段,他除了上班,很少與外界的人打交道,更不去參加一些外界的活動。一旦見了熟人,他總覺得別人的問候中潛藏了譏笑,笑他許少峰為了一個女人丟了烏紗帽太不值得了,他就不由得感到自卑與心虛。

權力於男人而言,猶如燈之光,火之焰,珠寶之氣,金銀之澤,男人一旦失去了權力,就像大雁折斷了翅膀,俠客廢了武功,汽車爆了輪胎,手機斷了信號。人還是那個人,卻不再自信,物還是那個物,卻無法使用。他現在就像一輛爆了輪胎的破汽車,看到一輛輛小車飛馳在高速公路上,就感到一陣無名的悲哀和絕望,尤其當他聽到過去跟隨著自己的那幾個人遭到了張明華的暗中報復和排斥後,就有了一種被人滿門抄斬的羞辱感。他知道,權力就像一隻無形的殺手鐧,誰擁有了它,誰就成了真正的武林高手。他這一次的徹底慘敗,決不是別人打敗的,而是他自己輸給了自己。有時候,他也常常在反省和指責自己,如果他不遇到陳思思,或者說,雖然遇到了,陳思思不理他的茬兒,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風花雪月,更沒有後面的風波了。都說紅顏是禍水,這話正在他身上應驗了。為什麼那天偏偏就在地下停車場碰到了她,碰到倒也罷,要是她不來挽他的胳膊,也不至於斷送了他的政治前途。每每想起這些,他就對她產生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怨氣。怨恨完了,又覺得這也不能完全怪陳思思,陳思思也有她的好處,上次火災事故還不是她出面擺平,誰能說清楚結局會比這次更好?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也罷,也罷,這大概就是他生命中的一次劫,怨不得別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意志薄弱,怪自己貪得無厭。

自從上次陳思思發來簡訊說想跟他見一面後,一直到現在,他再也沒有收到陳思思的簡訊,是不是她生他的氣了,不想再理他了?或者是她另外有了新歡,找到了她的愛情歸宿?這樣想來,他不免感到一陣失落,卻突然地有些想她了。

他知道,儘管他在理智上努力地放棄她,甚至對她還有些怨懟,但是,在情感上他依然還在眷戀著她,捨不得放棄她。愛過才知道情深,醉過才知道酒濃,情到深處便是痛。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就是情感,世界上最難以處理的也是情感。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他一再地告誡自己,放棄算了,但是,還是忍不住操起電話撥通了她的手機,傳來的卻是手機錄音:對不起,你撥打的手機已停機。他的心就被提懸了起來。他又打了一次,得到的,仍然是那句回答。怎麼會是這樣的呢?莫不是她徹底對他失望了,有意迴避他,才停了手機?或者是,她一個人悶在家裡,會不會想不開發生什麼意外?

他再也坐不住了,匆匆忙忙地下了樓,開起車,就直奔怡情花園小區而去。過去的每一次,他開車向這個小區而去時,心裡就充滿了無限的激情與嚮往,他知道等待他的是熱吻,是擁抱,是一場溫馨浪漫的激情燃燒。而這一次,卻讓他感到有一種不祥之兆,他不敢往深處想,更不敢做任何的假設,他實在無力承受任何意外了。

他不管保安是否注意他,也不管停車場有沒有監控錄像,這些,對他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必須要找到陳思思,看到她還健康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他摁響了門鈴,等了好久,還是沒有人開,他只好拿出了她曾經給過他的鑰匙,打開了門。

窗帘拉得嚴嚴實實,屋子裡空無一人。他來到卧室,卧室里還殘留著她的體香,卻不知他要找的人兒到哪裡去了。他來到了廚房,沒有看到過有生火做飯的跡象,他來到洗手間,除了鏡中照出他的一臉驚慌,什麼都沒有了。他說不清楚這樣的結果是他期盼的,還是他不願意接受的?至少,他沒有發現什麼不安全問題,這至少讓他鬆了一口氣。

他怏怏來到了客廳,坐在沙發上,才在茶几上發現了一封她留給他的信。他匆匆打開信,只見上面寫道:

少峰:

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你還在眷念我,也說明你已經找上門來了。此時的我,已經遠離海濱,到了另一座城市。我只能在心裡默默地說一聲,對不起,少峰,分別了!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吧,少峰,我怕分別的淚水打濕了你的肩頭,更怕我的猶豫放棄了早已下定的決心,我只有毅然決然地打起背包,遠離了你。我別無選擇了,雖然這樣做有點絕情,但也是你我最好的結局,至少還能在雙方的心田裡殘留一縷曾經的美好,為疲憊的心找一個合理的歸處。也許,愛你,就應該放棄!

我累了,真的不想再當愛的奴隸了。也許,你還不知道,當我從樓梯口摔下後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剎,我幾乎絕望透頂了,如果可能,我只期盼你能在我的墳頭上插一束花,別的,我都不敢再奢望了。幸好小陽姐趕了來,把我送到了醫院,又幸好林茹主刀為我做了手術,並且在我生命垂危時,將她的血液注入到了我瀕臨枯竭的軀體內,才讓我的生命重新得以延續。

一切都走了,還有我們沒有出世的孩子,隨著一攤污血,將我的理想化成了黑夜裡的一顆流星,飛逝在了遙遠的天際里,殘留在我心底里的只是一些愛的碎片。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一次風花雪月的浪漫,曾點燃了我,也點燃了你,到頭來,我們都成了愛的殉葬品,這是我多麼不希望接受的事實,它卻頑固地呈現在了我的眼前。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才讓你慘敗在了對手的手裡,如果還有來生,我真的,只願做你的知己,再也不做你的紅顏了。少峰,我真的很累了,我想你也很累了,好好愛林茹吧,她是我今生認識的最優秀的女人。

思思留言

2009年5月28日

許少峰看完了信,不知不覺間淚水早已溢出了他的眼眶。他沒有擦,一任它順著他的臉頰淌了下來,心裡卻涌滿了無限的憂傷,有悔恨,有難過,有感動,也有無望。許多從沒有過的感受一股腦兒地混雜在了一起,填滿了他的胸腔。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一直坐到了天黑。

次日,王正才打電話請他喝酒。說是沒有外人,就他倆。他去了。王正才當了副局長後,還沒有把他忘記,上次王正才和陶然帶了禮物來他家看他,無論是出於感激還是安慰,他都接受了。在這個世態炎涼的社會裡,人家能如此,已經不錯了。

就在兩個人的這次喝酒中,王正才悄悄告訴他,張明華請市審計局來搞審計。王正才的意思是說,有沒有需要關照的地方,他可以為他關照一下。他笑著搖搖頭說,沒有,讓他查吧。他非常清楚,許多領導壞事就壞在了賬目上,前腳剛走,後腳就被人查了。查他的人,不是別人,恰巧就是他的對手,是最了解他的人,他走了,他們有了權,就開始翻他的老底兒,翻出後,紀檢部門再介入,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會把他從馬上拉下來。這樣的事屢見不鮮,只要你注意一下,在新聞報道里,在報刊雜誌上,就會發現,某某某在原任中共某市委副書記、市長期間,如何行賄受賄。或者說,某某在某地任職副市長期間,貪污多少萬。這樣的報道後面,其實都隱藏了一個鮮為人知的又被常人忽視了的現象,就是說,這些貪官的倒台並不是他在位的時候,而是退位到了二線,比如到人大、政協擔任閑職時,或者是調往異地任職後,手中沒有了權,沒有了掌控能力之後,才被他的對手擊倒的。許多的腐敗大案並不是腐敗者在位的時候被查出來的,而是窩裡斗中斗出來的,是他大權旁落後被他的對手挖出來的。

許少峰自然明白,張明華查賬實際上就是想查他的老底,然後徹底掀翻他。那些在賬目上做手腳的人,都是愚蠢透頂的人。他對此倒不擔心,他對自己的賬目還是有把握的,他從來沒有在賬目上做過手腳,量他也查不出什麼來。倒是在工程承包、體育器材採購方面曾經讓林茹和陳思思經過手,不知會不會暴露出什麼問題?他想給王正才叮囑一下。想了想,還是沒有說。沉默不一定都是金,少說話不一定就聰明,話多的人一定很愚蠢,除非他是播音員或者是導遊。也許不叮囑倒很平安,叮囑了沒準確兒真的就暴露出了問題。誰能肯定王正才好意的背後沒有隱藏著別的目的?他過去對張明華不是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現在張明華當了局長,他當了副局長,聽說關係突然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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