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地球之行 第四章 身份

2016年9月11日上午,雙湖縣,羌塘無人區。我的車深陷泥淖,突現Déjà-vu(即視感),還是我突然有了神奇的智慧?本司汀的身份也暴露了。

「睡得好嗎?」本司汀從我的客房門口經過,問候我早安。

「我又夢見了南卡公主,還有你。」這是我早晨見到本司汀的第一句話。說「還有你」的時候,聲音輕得我自己都聽不清。

「夢裡的故事很美,是南卡和你如何相逢、相愛的事情。我真笨,之前以為南卡是自己,昨日的夢境異常清晰,南卡是你的妻子,不是我。」我說。

「哦?看來你是忘不了她了。」他並沒有問我夢境的內容,徑直下樓去端洗臉水。

「我們還玩故事接龍的夢境遊戲嗎?」我叫住他,問。

「玩。我們還沒決勝負呢。要不,我回頭給你講我真實的故事吧。」他回頭沖我微笑。

我望著他的背影,視線難以轉移,我好像愛上他了。也許,我把自己當作了南卡,在夢中寄予我對他的情感。誰知道呢?我迷迷糊糊的,彷彿自己就是南卡,甚至想上前提醒他:「天冷了,你要多穿件衣服。」

我同時愛上了兩個男人,山姆和本司汀。也許吧!我心慌意亂起來,夢境是不真實的,但是也總能反映一個人的心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回望著屋裡的山姆,他還在沉睡中,呼嚕呼嚕地打著鼾。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有種背離山姆的負罪感,靠牆站著,牆很冰冷,而我感覺不到那種冷。

「我算是背叛了我的未婚夫嗎?不,雨果,你不能這樣愚蠢,山姆可以給你一切,而你對本司汀一無所知。你才認識他三天。何況,他那麼愛他已故的妻子,那個背包里的女人是南卡,而你是張雨果。快點清醒,快點清醒!」我閉上眼睛,不斷地自我暗示,平復心中的波瀾,讓這個早晨安靜地度過吧。

天空晴朗,我很喜歡高原的藍天,讓我感覺離天空很近。我們三個人開始駕駛越野車追趕太陽。去往普諾崗日冰川的路並不好走,崎嶇不平,泥濘不堪。

一群藏羚羊跑過,我們歡喜起來,跟著羊群一起賓士,車子快要飛了起來。一隻藏羚羊離我們的車越來越近,我和山姆擔心越野車撞到它,急轉方向盤,卻不幸陷進了路旁的小河裡,側翻了進去。

謝天謝地,人無大礙,但是那隻藏羚羊似乎被車子擦碰了一下,它趴在地上渾身抽搐,掙扎了幾次站起來都失敗了。

我們的越野車在下沉,本司汀急忙趕過來,徒手砸碎了越野車的玻璃,救出半昏迷的我和山姆。

我和山姆在恐懼中,來不及思考本司汀是如何用拳頭就能擊碎堅固的車窗玻璃的,我們也忘了問他手痛不痛。雖然河水較淺,但是我們的衣服已濕透,山姆的額頭上擦破了點皮。我躺在草地上,迷迷糊糊看見本司汀在翻倒的車裡找我們的登山包,包里有急救的擦傷葯和繃帶。

過了一會兒,我們清醒後也沒心情管車,去查看咩咩叫的藏羚羊的傷勢。本司汀撫摸著羊兒,與它對視,嘰里呱啦地說著什麼,我和山姆也聽不懂。

他說,他在跟羊兒說話。羊兒的腿似乎折了。

本司汀又返回車裡拿出一些藥膏給羊兒敷上,拍拍羊兒的屁股,讓它試著走走,藏羚羊緩緩走了幾步,深情回望本司汀,像是表示謝意,然後蹬蹬腿去追趕它的羊群。

「行啊,你懂藏羚羊的語言?」山姆欽佩地問。或許是因為本司汀剛才英勇救了我和山姆的緣故,山姆對本司汀客氣了許多。

「嗯。走,看看你們的車子怎麼樣。」本司汀神秘地笑笑,說。

兩個男人在小河溝里試圖把車從泥淖里推出來,嘗試了幾次,車子完全無動於衷。山姆在本司汀的紅色悍馬越野車上拴上繩索,讓本司汀踩著油門,拉我們的越野車上岸,試了幾次還是以失敗告終。

我們的路虎越野車像一頭笨重的倔驢,倒在河溝的泥淖里動彈不得。

「馬是拉不動老虎的。」山姆嘲諷本司汀的悍馬拉不動他的路虎。

本司汀裝作沒聽懂的樣子,著急地說:「別管車了,它陷進淤泥里了,你們坐我的車吧。今天上午11點之前無論如何也要到達冰川,我要去尋找冰川古城,找到之後才能安心紮營。」

「急什麼呢?」我說,「天色還早。」

「請你們理解我,明天早晨對我來講很重要。很多年前,我在那個地方第一次遇見南卡。我想在日出之前許下心愿,悼念她,為她辦個葬禮。」

我的心猛然一驚,身體顫了兩下,似乎我在夢中見過他話里的場景,他和南卡相識在普諾崗日古國,對,就是這地方。

或許是我的「幻覺記憶」吧,那個夢境我在漸漸遺忘,又會突然從大腦的記憶深處蹦出來。

「雨果?愣著幹什麼呢?」山姆在我眼前打了個響指。

「沒什麼,只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揉了下疲憊的眼睛說,「你們有過嗎?總覺得什麼事情像曾經經歷過一樣。」

「幾乎每個人都有過Déjà-vu體驗:當人們身處一個全新的場景中時,會有幾秒鐘的時間,覺得完全了解或確切地經歷過這些。」山姆撫摸著我的頭說。

「Déjà-vu體驗?」我望著他,「什麼意思?」

「就是即視現象,不屬於靈異事件,只是大腦里曾經浮現過類似的場景罷了。比如,某種場景好像在何時經歷過,某種感覺好像在何時有過,某個地方好像在何時去過。」山姆說。

「哦。」我贊同地點點頭。

「沒事,可能與疲勞或者壓力有關。每個人都會有似曾相識的時刻,甚至很多事情提前在夢裡發生了。」本司汀補充道。

「哦。」聽本司汀這麼說,我前幾天那些奇奇怪怪的夢境也不再是稀罕事了。

「先把我們的車拉上來吧。」山姆提議,「這車載著我和雨果去過很多地方,不能說丟就丟了。本司汀,你幫我們把車弄出來,我們幫你去找你說的那個冰川古城。人多力量大,找起來也方便。」

「沒有滑輪,沒有絞盤,沒有千斤頂,沒有救援工具,靠我們三個人的蠻力是拉不起來這部車的。」本司汀搖了搖頭,說。

山姆繞著我們的越野車仔細打量著,查看車陷狀態,尋找解救它上岸的突破口。

「絞盤?我們的絞盤呢?絞盤被稱作『4×4的第五驅動』,是越野必不可少的救援裝備之一。當你的車子在野外不幸陷入泥潭,一隻電動絞盤就是脫困最有效的工具。

「車重量(kg)×1.5/0.8×2/0.9=需要的絞盤起步拉力磅數。這部車有2.3噸,所以……」我跟在山姆身後,聽到本司汀提到「絞盤」兩個字,夸夸其談。

「雨果,你在胡說什麼?」山姆被我的嘮嘮叨叨嚇壞了。

今天好像我又突然通曉了一些物理知識。

「沒有千斤頂,我們可以給車胎放氣,降低胎壓。降低胎壓後的輪胎因為變得更加扁平,所以也就相應地增加了輪胎與地面的摩擦力。」我正兒八經地說。

「什麼?」山姆詫異地望著我。

「假如只有一側的輪胎在泥坑中出現打滑的情況,車主應輕拉手剎並加大油門。因為拉了手剎,一側打滑的輪胎就會停止空轉,而另一側沒有打滑的輪胎,因為加大了油門,從而增加了驅動力,就有可能駛出泥坑。或者,我們可以先將車輪前後的泥土鏟去,將泥坑修成緩斜坡狀。這樣,汽車就很容易開出來了……」我繼續喋喋不休。

「張雨果,你清醒點。你這個樣子讓我很害怕。你怎麼突然懂物理了?你不是最討厭數理化嗎?你連駕照都沒有,怎麼會懂這些?」山姆的表情告訴我,我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說什麼了?」我瞬間清醒,完全不記得剛才隨口說了些什麼。

「一堆聽不懂的公式,還有什麼驅動力、摩擦力。總之,你今天很奇怪……」山姆憂心忡忡地說,他繼續蹲下身去查看底盤。我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愣在原地,有些頭暈,腦袋裡像是有根針把我刺痛了一下。

本司汀沖我們喊道:「雨果,山姆,你們站遠點,沒時間磨蹭了。」他跺了跺腳,只見他的防風衣和金屬戰靴,奇特地變形成了一副輕便的智能盔甲。我瞠目結舌,拍打著正蹲在越野車前查看車底的山姆,結結巴巴,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山姆搞不清楚狀況,他站起身看見本司汀穿著銀灰色的盔甲,輕而易舉地在車尾抬起整部車子,飛離地面,將越野車拉上了岸,就像捧一根羽毛。

山姆被嚇得掉進了河溝里,左搖右晃地站不起來,嗆了幾口河水。我想拔腿逃跑。太邪門了,這次是真的遇見超自然的事情了,本司汀是個危險的傢伙。

我必須逃離:「老天爺啊,這是什麼情況?找機會給菲利普警官打電話。一定要打電話!打電話!打電話!」

可是,山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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