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讓-保爾·薩特的談話(1974年8月—9月) 他人——同男人的關係

波伏瓦:我記得在巴黎高師時,你是很喜歡同別人呆在一起的。

薩特:是的,我們一些人常在一起。我們形成了一個小團體——我們一起看電影,一起吃午飯。多數時間我們是在學校吃午飯和晚飯。這時學科學的也好,學文學的也好,都在一起吃飯,邊吃邊談。

波伏瓦:你常常說,巴黎高師那些年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薩特:的確是這樣,我那時是很幸福的。

波伏瓦:這麼說來你同別人住在一起時是很愉快的?這真正是在別人中間,因為你是寄宿生,正像你所說,你們在一起吃飯,等等。這樣,你發現男子之間的交往是非常愜意的事。

薩特:對,但我也同婦女有著交往。

波伏瓦:不錯,我知道,有卡米耶,未婚妻。

薩特:有不少人。

波伏瓦:此外,通過吉爾,你結識了莫雷爾夫人。

薩特:但我主要還是同男人們交往。我記得是你、我、吉爾、馬耶和尼贊形成了一個快樂的小團體。

波伏瓦:是的。你對自己不喜歡的人十分冷淡。例如,對梅洛-龐蒂。

你同他的關係很不好,是不是這樣?

薩特:是的,但雖說是這樣,有人想揍他時,我保護了他。

波伏瓦:當時你們一些人哼著下流小調,而他道貌岸然,想阻止你們吧?

薩特:他走了。他們有兩個人追出去要打他,氣勢洶洶。於是我也出去了。這時我有點喜歡他了。有個人同我在一起。我們追上那兩個人,說道,「到這兒來,不要打他。讓他一個人走算了。」這樣,他們沒有動手,後來就走了。

波伏瓦:還有一段時間也是你一生中愉快的時刻,那時你生活在一個團體之中。我說的是戰俘營的情況。

薩特:是的,但我並不是那樣愉快。

波伏瓦:當然,因為環境是惡劣的。我的意思是,你並不是不喜歡這個事實:那時你同人們在一個集體中生活。當了戰俘這事並不使你特別痛苦。客觀地看,這的確是痛苦的。但你喜歡在人們之中生存,為人們所接受,同他們一起工作,是這樣的吧?

薩特:我是喜歡這樣。

波伏瓦:這是很有意思的,因為在這之前,很明顯,你很少同人們建立友誼關係,你是很挑剔的,總的說來你不喜歡生活在人們之中。我的意思是指你服兵役時的情況……

薩特:服兵役。這是開始時的情況,在聖西爾,我們當氣象兵時。除了吉爾外,我同別的士兵沒有什麼交往,他也是搞我這一行,還有阿隆,他是教師。還有一兩個人也可以談談,但談得很少。只有阿隆和吉爾是我真正的好朋友。後來,在維利亞·波洛伏尼阿,我和兩個同事住在一起,一個是圖盧茲人,另一個是神學院學生,他的腳臭氣難聞,工作幹得很差,看到我不信上帝而且不在他面前掩蓋這一點,他總是想法對付我。

波伏瓦:這麼說,他對你懷有敵意?

薩特:我們倆在什麼事情上碰上了,這種敵意就表現出來了。我也很不喜歡那個圖盧茲人。他是一個小偷,還貪污;但我不得不同他呆在一起。在我們一起下廚時,或一整天在圖爾逛時,他這人還是可忍受的。

波伏瓦:你當老師的時候,同老師們肯定有一種親密關係。

薩特:不,我同他們沒有親密關係。

波伏瓦:我的意思是,你周圍有一些別的教師。你不會對他們所有的人都十分疏遠吧?你畢竟還是有一些朋友!在勒阿弗爾時博納夫同你的關係好像不錯。

薩特:是的,我有博納夫,後來還有那位英語教師,雖然我和博納夫都把他當成一個小丑。我們常常在《噁心》中描述的那種飯館裡吃午飯。

波伏瓦:你為什麼跟博納夫交朋友?

薩特:因為他長得很帥,而且是個拳擊家。這是根本原因。

波伏瓦:你在勒阿弗爾教書時,你、我、他和他的女友一起去遠足,那時你們是很要好的。

薩特:那時我是很喜歡他。

波伏瓦:後來,在勞恩和巴黎的時候,你和同事們有著朋友交往嗎?

薩特:我參加給學生操行評語的會議時,我常常見到他們——這是說我去的時候,但我不經常去,並因此受到責備。我不能說我同他們有什麼關係。說真的,我同馬納內和梅勒有些交往。我在佩斯吐爾呆了兩年,在那兒認識了他們。

波伏瓦:但你同馬納內並不是朋友,是不是?你跟他較熟,但這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薩特:我跟他打交道要比跟梅勒多些。因為梅勒有他自己的事,沒有多少空閑時間,馬納內的空閑時間要多些。

波伏瓦:你還有別的交往嗎?你在勒阿弗爾時,博斯特和帕爾在那兒。

你常常同他們一起練習拳擊。你很喜歡同你的學生交談。

薩特:總的說來我是很喜歡他們的,博納夫打算開拳擊課,我勸說學生們來健身房同我一起練習。來了十幾個人;有些學生沒有來,他們怕打傷自己或別人的身體。我們有十來個人,我們練習拳擊,但沒有人受什麼傷。

波伏瓦:你還有一些很喜歡的學生——例如,莫扎德克。總之,相對於你的同事說來,你更喜歡學生一些吧?

薩特:我不喜歡我的同事,那些教師。我跟他們打招呼,問他們好,問候他們的妻子和全家,但就此為止。我同他們在一起時也不是不自在,但我們相互不了解,而他們也沒有了解我的慾望。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生活。同事中有一兩個人似乎對我有一種不很明顯的好感。

波伏瓦:你同學生似乎有著先天一致的地方。為什麼?

薩特:是的,先天的。

波伏瓦:這裡仍然是同人們的關係。但有一點不同——他們是些小年青。你的年齡也不是那樣大,但……

薩特:我剛去勒阿弗爾時同學生的年齡差別是很小的……

波伏瓦:你通過教師資格會考時二十三歲,服兵役時大概是二十六七歲……

薩特:他們是十八九歲。我喜歡他們。我不怎麼喜歡那些拔尖的學生,特別拔尖的那一些;我對那些有思想的學生更感興趣一些。他們跟那種拔尖的學生有些不同——他們已開始獨立思考。

波伏瓦:你為什麼喜歡他們?是因為他們還沒有被自己束縛?是因為他們還不是自以為一貫正確?是因為他們還不是豬玀?

薩特:就思想和生活方式說來,我很喜歡他們。我不同家庭住在一起,我的空閑時間較多,這跟學生們的情況有些相同。我同他們有著真正相通的地方,這樣,我同博斯特和帕爾交了朋友,也同吉爾和馬那交上了朋友。

波伏瓦:還有一個人我們沒有談到,就是佐洛,你同他的關係有些奇怪。

薩特:我有點喜歡他。這是由他的外表引起的喜歡。他長得很漂亮。

波伏瓦:他是長得非常漂亮。

薩特:他挺逗人樂的,一副冷嘲熱諷的樣子,有股子聰明勁。

波伏瓦:他有根嚴重的誇大狂。

薩特:他是個同性戀者,有著大學生宿舍區的那些毛病。那時我也住在那兒。可以說我們相處得很好。而且他同吉爾也相處得很好。

波伏瓦:我們還是回到那些小年青身上來。你為什麼喜歡他們?

薩特:我想,這是因為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我自己,而在比我年長者身上或同齡人身上卻看不到這一點。他們有興趣於哲學時,採取一種不按程序尋求思想的方式,這同我探尋自己的理論和真理的方式是一致的。我常常說,「我這個星期發現了三種理論。」他們也有類似的情況。他們的思維方式是發現——他們還沒有定形;他們正在形成自己的東西。我也沒有定形,我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我感到自己正在改變,就他們說來,他們甚至比我更早地感受到自己的這種改變。我畢竟是很了解他們的,一方面是通過帶他們去練拳擊,再就是通過日常的交往。

波伏瓦:還有一個體育教師,你經常去看他。

薩特:是拉斯坎。他和他的妻子請我去他們家吃午飯,她特別為我準備了這頓飯,但我不喜歡吃,因為有牡蠣做的菜。

波伏瓦:你為什麼喜歡他而不是喜歡別的人?

薩特:他高大個,長得很漂亮,身體很壯實,會講故事。我喜歡聽的是男人們與性有關的故事和打鬥的故事。

波伏瓦:總之,你喜歡博納夫和拉斯坎是因為他們不是書獃子,他們也不打算同你作為知識分子交往,因為他們長得很漂亮,生氣勃勃,而且會講故事。

薩特:他們兩人都是體育健兒。嗯,不管怎麼說,博納夫是搞拳擊的。

波伏瓦,雖然就他的職業說,他是教拉丁文的吧?

薩特:是的,教拉丁文、法文和希臘文。你應該知道,勒阿弗爾並不是我的交往中心。實際上我同吉爾、馬耶和那位女士的交往要深得多——那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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