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讓-保爾·薩特的談話(1974年8月—9月) 月亮

波伏瓦:我們說過要談談月亮。

薩特:是的,因為月亮伴隨著每個人從生到死。而在最近五六十年間它清楚地表明環境的進展,以及因此我們內心和外在的革命。我剛開始看到它時,它像是一個夜間的太陽。它是一個在離得遠遠的地方像太陽的圓盤;一個微弱而確定的光源。在這個圓盤中你可以辨認出一個背負重擔的人或一個頭像,或者你喜歡的無論什麼東西。它比太陽更親切一些,我們知道它離得近些,同我們地球聯繫密切。我們把它看成我們自己的東西——它是一個天上的物體,同我們聯繫著。

波伏瓦:實際上它也是我們的東西,它是地球的衛星。

薩特:對的。但一開始,人們是從它總是出現、總有滿月和它作為地球在天上的象徵來了解它的。我開始就是這樣來看它。我在夜裡看到它,它對我顯得很重要;我不可能確切地說是什麼原因。這是夜之光,這光顯示為黑夜中的一種安慰。我很小的時候有點怕黑暗,而月亮安慰了我。我走進花園,月亮當頭照著,我就感到很舒坦。再沒有更好的事了。跟別的孩子一樣,我有時想像著它會說話,它對我說些事情,我想像著它也看見了我。這對我確實代表著某種東西,這空中的明月。我記得很清楚,我常常去畫月亮,在其中我畫上我自以為在月亮中看到的東西,不是一個背著一捆柴禾的人,也不是一個頭像,而是我為月亮虛構的臉相或風景——我並沒有真正看到但自以為看到了的東西。

波伏瓦:你長大後,這對你仍然很重要嗎?

薩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樣的。太陽——我不一定喜歡它,不是所有的時間都喜歡它。它眩耀著我的目光。天空是一個太陽和月亮居住的遼闊的地方。

波伏瓦:你在書中談到過月亮嗎?你在《涅克拉索夫》序幕中談到它。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碼頭上。他說:「看,看這個月亮。」她說:「它不漂亮。你每天看這月亮。」而他答道,「它很漂亮,因為它是圓的。」我不記得你的小說中是不是有月夜。

薩特:我記得在《牆》中好像簡略地提到它。我常常想,這月亮是對於個人的東西。對我說來,月亮實際上是代表著所有同公開的坦率承認的東西——太陽——相對照的秘密的東西。我有一個想法:月亮是太陽在夜的複製品。

波伏瓦:為什麼你特別想談它?

薩特:因為我對自己說過,有一天我將寫一些關於月亮的東西。後來我大略知道月亮是什麼,它代表著一個衛星。老師是這樣教我的,但我私下認為,它不是地球的衛星,而是我的衛星。我是這樣感受它的。在我看來,我所想的東西是會來臨的,因為月亮正看著我。我非常喜歡它:它是詩的——它是純粹的詩。月亮完全是同我分開的,它在上面,在外面,同時我們之間又有聯繫,有一個共同的命運。它在那兒好像一隻眼和一隻耳朵;它同我談話。我原本想寫一個關於月亮的專題文章。

波伏瓦:你為什麼說「原本」?

薩特:因為自從人們到達那兒,月亮對我有意味的東西就減少了。在他們開始到達月亮之前,月亮就是我說的一切。當人們正準備登月和登上月球時,我是有強烈興趣的。我充分地掌握著這種航空的信息。我記得在那不勒斯我甚至還租了一個電視機去看阿姆斯特朗的飛行。

波伏瓦:去看第一個登月的人。

薩特:去看他們是怎樣看的,他們在那兒做什麼,月亮是什麼樣,從月亮上看地球又是什麼樣——所有這些都讓我充滿了熱情。但同時這又把月亮變為一個科學對象,它失去了以前一直具有的神話性質。

波伏瓦:你想到過人們將會登上月球嗎?

薩特:沒有。我讀過朱爾·儒勒關於登月的故事,後來有威爾斯的《首批登月者》。我非常熟悉這一切,但對我說來這是傳奇性的,不可能的。威爾斯的登月方式不是真正科學的。

波伏瓦:朱爾·儒勒的故事要科學一些。……還有西拉羅·德·貝爾熱拉克的《飛向月球》。

薩特:是的,但這……

波伏瓦:這不是非常有趣的。但人們總是常有登上月球之夢。

薩特:我從來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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