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讓-保爾·薩特的談話(1974年8月—9月) 旅行

波伏瓦:我們已經談了一下音樂、繪畫和雕塑,還有另一種文化方面的事情:旅行。你作過許多次旅行。年輕時你常常夢想去旅行,有許多次你是同我一起去旅行,也有許多次我沒有去。你的旅行是各種各樣的:有些是短途的,有些是很輕鬆不費勁的,有徒步的,騎自行車的,也有坐飛機的,等等。我願意聽你談談這些旅行。

薩特:我的一生是一系列的冒險,或者寧可說是一種冒險。我是這樣看待它的。這種冒險在每一個地方都多少可以得到一點,但在巴黎很難得到。因為在巴黎你幾乎不可能看到一個印地安人挽著一張弓,頭上插著羽毛跳躍著。於是冒險的要求使得我去想像在美洲、非洲和亞洲的旅行。這是一些有助於冒險的大洲。至於歐洲,它不能提供多少冒險的機會。這樣我開始夢想我去了美洲,我在那兒同一些蠻人搏鬥,結果我平安無事,把周圍一大幫子人一一打倒。我經常夢想這個。小時候,我讀冒險故事時,年輕的主人公坐飛機或飛船去那些我想像不到的國家,我也夢想去那兒。我想去射死黑人——那些吃人的生番,那些野蠻人,或者黃種人。

波伏瓦:這麼說那時你是種族主義者了?

薩特:確切地說我不是。但他們是有色人種,而我被告知,他們進行了可怕的大屠殺、暴行、拷打,這樣,我看到我從黃種人那兒勇敢地保衛了一位歐洲姑娘,她是被迫呆在中國的。這些冒險故事使我感到愉快,它們使我產生一種對整個地球的嚮往。我很少想到自己是個法國人。我有時想到這一點,但我也想到我是一個生活在整個地球上的人——我不說是屬於地球的人——是熟悉整個地球的人。我想,將來我要去非洲或亞洲,通過這樣做而佔有這些地方。這整個地球世界的思想是非常重要的,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同「文學的作用是談論世界」的思想相聯繫的。世界比地球大,但大致說來這兩者是同樣的東西。旅行剛好可以加強我的這些佔有。我說「佔有」,因為我正回憶著我是小孩的時候,現在我不會用這個詞了。我想,確切地說來,這不是佔有,而是一個人和他在一定時刻在某一地方之間的關係,不是一種佔有關係,而是這樣一種關係:使大地和景物造成我從沒有看到過的東西,造成我存在於此而看到的東西,並通過它們造成我的改變。

波伏瓦:總之,是體驗的豐富。

薩特:對。這就是我一開始具有的關於旅行的思想,從那時起,我就是一個潛在的旅行者了。你剛認識我時……

波伏瓦:你想參觀君士坦丁堡的貧民區。

薩特:是的。

波伏瓦:但你在認識我之前有過旅行嗎?

薩特:沒有去過國外,除了瑞士。我們去瑞士,因為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和母親為了礦泉水的緣故必須去各種遊覽勝地,例如蒙特雷伊。

波伏瓦:但這並沒有給你一種旅行的感覺。而是使你感到在度假。你要求乘一艘郵船去日本這事同你的旅行慾望有關係嗎?

薩特:噢,當然!這艘去日本的郵船是空的,它正要出發。不是我要求去日本。實際情況是,學校的校長要挑選一名學生去日本,這學生將在日本京都一所中學任法語教師。我報了名。這在我看來是完全自然的。這是在我們已結識的時候……

波伏瓦:是的,如果你去日本,我們就會分離兩年。後來沒有去成你很傷心。

薩特:後來是佩隆去了,因為他們寧可要一個語言專家去教法語,我完全理解這一點。這樣,我第一次旅行是我們一起去西班牙。這真讓我高興,是一次難得的樂事。這是我旅行的開始。

波伏瓦:這多虧了傑拉西。受尼贊的影響——他曾向我們提出過建議——我們本來是考慮去布列塔尼作一個比較省錢的旅行。但傑拉西說:「聽著,在馬德里你們可以同我一起住,這是很自在的。來吧,這並不需要花費很多錢——你們完全對付得了。」通過國境——這對你意味著什麼?

薩特:這使我變為一個大旅行家。一旦我通過了一個邊境,我就可以通過所有的邊境。因此,我成了一個大旅行家。那個邊境叫什麼來著?

波伏瓦:我記得我們是由菲格拉斯過去的。它不完全是邊境,但我們是在這兒坐火車去的。

薩特:在那兒我們看到我們的第一次公民保護,我們是很高興的。我們在菲格拉斯是那樣開心。

波伏瓦:啊!我記得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夜晚,雖然菲格拉斯環境很差而周圍的村莊也沒有可觀之處——我今年又從那裡經過了。我們住在一個小旅店裡,非常愉快。但它完全不是你夢想的旅行。因為這個旅行是同我在一起……

薩特:噢,它的這一方面也是很好的。

波伏瓦:但這兒沒有任何你希望的冒險的成分。這是一個十分節儉適度的旅行,兩個年輕教師帶著一點點錢的旅行。

薩特:冒險的方面是在我的夢想中。我在逐漸消除它。在我第二次旅行時它就完結了,過去了。我去了摩洛哥,我的小主人公們在那兒曾經有過那麼多可怕的博斗,而我此時卻完全失去了任何冒險的思想,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對我們發生。

波伏瓦:這……

薩特:我是說,旅行首先是發現城鎮風景區。然後才是人們,我不了解的人們。我離開了一個我也不了解的法國,或者了解得非常少的法國。那時我還不知道布列塔尼。

波伏瓦:你對法國幾乎一無所知,我也一樣。

薩特:知道藍色海岸。

波伏瓦:你還知道阿爾薩斯。

薩特:對,知道一點點。我還知道聖拉斐爾。

波伏瓦:開始那些年我們去了西班牙,後來去義大利,然後我們在法國旅行。在第二次西班牙旅行接近尾期時,我們去了西班牙的聖地亞哥,然後去摩洛哥。這是我們在戰前的旅行。還有希臘,所有這些給你帶來什麼?

薩特:首先是文化。例如,我去了雅典或羅馬,羅馬是尼祿和奧古斯都的城市,而雅典是蘇格拉底和阿西比亞德。我們從文化的觀點決定一個旅行。傑拉西住在西班牙,他是我們的朋友,他招待我們。這有不同的意義。但這次旅行的實質仍是由塞雅利亞、格拉那達、阿爾汗布拉宮、鬥牛戲等等決定的。事情總的說來就是這樣。我想了解和發現每一件我聽說過——不是在公立中學,而是通過我喜歡的作家——的事情。我不很喜歡巴雷斯,但他談到了托利多和格林科。例如,我就應該去看一看從閱讀巴雷斯的書而得到的關於格林科的東西。

波伏瓦:你有點把事情混淆了。鬥牛跟一座希臘神殿或一幅圖畫並不相同。這是投入到這個國家、這些人群中去的一種方式,當然這也是值得重視的。

薩特:鬥牛是很值得一看的。

波伏瓦:你認為一個人的旅行方式應該是「現代的」。

薩特:對。

波伏瓦:我的意思是,例如,當吉爾在格拉那達的阿爾昂拉逗留時,你認為——你是正確的——我們也應該到那個南部城鎮去。

薩特:並且去看看西班牙人。

波伏瓦:看看現在的生活。我還記得在隆達你同吉爾的爭論。你很惱火我們只看到屬於過去的死的東西——貴族宮殿——對你說來,這城鎮現在是沒有生命的。你在巴塞羅那就很高興,因為在那兒我們投入到一個密密麻麻的生命之城。

薩特:我們看到了西班牙罷工者的罷工活動。對。我還記得在塞雅利亞,桑·喬爾將軍的政變。

波伏瓦:這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他第二天被捕了。

薩特:是的。但我看到這位將軍在敞篷汽車上。市長把他帶走了。

波伏瓦:這同你的冒險夢想有點聯繫。

薩特:啊,是的。這是有點冒險性的東西。

波伏瓦:但我們是沒有危險的。

薩特:在那一時刻我們被這個事件所抓住。總之,我們是在同人們相接觸。

波伏瓦:我們同人群一起散開。有位婦女伸出她的手喊著,「這太愚蠢了,這太愚蠢了。」國家的改變、風土的變化對你有什麼意義?

薩特:鬥牛和類似的東西不僅僅是文化的。它們是比街上一個簡單的集會或我在那兒可以看到的一個偶然事件更神秘、更堅固的東西。它們形成了對這個國家許多方面的一種綜合。我們不得不去反思鬥牛這種活動,以便發現它的意義。

波伏瓦:還有風土的變化,我們可以從吃喝中感受不同的味道。

薩特:當然。在義大利我就想到義大利的糕點。我們對這談得很多。我甚至還就這個寫了文章。

波伏瓦:是的。我記得你把熱那亞的宮殿同義大利糕點的味道和顏色相比較。我記得,在倫敦你也試圖去搞一個構成倫敦的綜合體。顯然,這是太匆忙了一點……但你試圖去把握這個整體。這方面我們有很大的不同。就我說來,我總是想去觀看,觀看一切。而你覺得最好的事情是,例如,讓自己沉浸在一種氣氛之中。什麼都不做,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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