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薩特告別 1973年

1月4日又開了一次籌備會。1973年2月7日,薩特同意在電視系列節目《透視》中接受對他的採訪,為的是介紹《解放報》。尚塞爾想讓他談談自己的生活和著作,這樣比較適合這節目的性質。但薩特巧妙地避開他的問題,把談話引回到他唯一感興趣的話題——《解放報》。不久,仍然是為了介紹《解放報》,他去里昂參加一個集會,回來後十分高興此行的效果。我同他又去里爾參加一個集會。這個集會在一個對著主廣場的大會堂中舉行。有很多人參加,他們多數是青年。薩特和另外兩位演講者闡說了《解放報》的宗旨。聽眾熱烈參加討論,他們談到各種醜聞,要求《解放報》予以揭露。

2月初,《解放報》在靠近龐丹門的社址開業。薩特發了八十張請帖並設了一席豐富的冷餐,但是——我們至今搞不清楚為什麼——幾乎沒有人來,在場的都是《解放報》的工作人員。快到七點鐘,居尼、布萊恩和穆盧德傑來呆了一會兒。

薩特還做了不少工作。1973年1月,他寫了一篇通訊發表在《世界報》上,內容是關於監獄,「這個制度使我們大家都生活在一個集中營世界裡。」他在布魯塞爾一家雜誌《司法》的採訪中,談到阿朗達的事情,布律埃-昂-阿爾圖瓦事件,米歇爾·富柯的立場和中國的司法。他為奧利維埃·托迪的書《窮漢》寫了一個序 ,這書是朱利亞出版社1957年出版的《半個原野》的重印本。他對該書的歷史背景——1955至1956年的摩洛哥形勢——作了介紹。

他同愛姆·伯尼爾有一個談話錄。《薩特論毛主義者》,發表在1973年2月號的《現狀》。他分析了自1968年5月以來他的政治活動,特別是他介入《人民事業報》。他說,「我相信非法活動。」他仍然把相當多的注意力放在《現代》上面,在它的1月號上他發表了一篇文章《選舉:一個欺騙傻瓜的圈套》。在這篇文章中,他拒絕間接民主體系,認為這是有意讓我們變得軟弱無力——把選民分裂成原子,把他們變為系列。這一期所有文章的宗旨都是同樣的,表明《現代》同人們在政治上的一致。這一期在讀者中造成了極大反響,薩特感到非常滿意。2月,他在接受《明鏡》的一次採訪中又回到他對法國政治的分析。

在這一個月里他和《解放報》記者還調查了維勒諾夫-加勒內的大住宅區。他覺得這次考察沒有多大用處。在《解放報》6月發表的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中,一些青年人發了言,薩特參加了討論會但沒有講話。

2月底,薩特的支氣管炎發作。他很快康復了,但這使他有些疲勞。3月4日(星期天),議會選舉第一輪投票。《解放報》請薩特以此為題寫一篇文章,這個晚上我和米歇爾·維恩同他一起去編輯部辦公室。有許多人在那兒從收音機里聽選舉結果,收音機的噪音、人們的爭論聲,十分嘈雜。薩特坐在桌子一角,為第二天的《解放報》寫一篇重頭文章。薩特十分自豪,他寫得又快又好,不受喧鬧環境的影響。而我卻在一旁為他的身體擔心。這天晚上對於他是嚴峻的考驗。第二天他同米歇爾在「圓頂」吃午飯,她總是讓他喝得太多,他們為了一個訪問記又回到報社。一路上交通擁擠,去的時候坐計程車走了三刻鐘,回來也是這樣。那天晚上將近七點鐘,我碰到他,他對我說他很疲乏。八點左右他去阿萊特家看電視台播放的一部影片,後來她告訴我,他到她家時精神不太好。接著第二天中午前後,阿萊打電話給我:「薩特不怎麼好。」前一天晚上,將近十點鐘,他的病突然發作。他的臉扭歪了,煙從手上掉下來,明明坐在電視機前卻問:「電視機在哪兒?」他好像一個九十歲的老糊塗。手臂第三次麻痹。澤登曼早有提防。馬上去給他作佩爾瓦卡明注射。薩特打了一針。他的胳臂能活動了,臉也不歪了,但頭腦還是不怎麼清醒,我給在薩爾佩特里爾醫院的萊布教授打了電話,他答應我在兩天內來看薩特。

這天晚上博斯特來看我們。薩特在他之前到我這兒。我對薩特談到他的病的發作;他幾乎什麼都不記得。我們同博斯特討論了議會選舉。薩特一定要喝兩杯蘇格蘭威士忌,將近十一點,他已經支持不住。我把他扶上床。博斯特十二點左右離去,我在長沙發上和衣而睡。

早上九點,薩特出現在我寓所上面的陽台上。「你還好嗎?」我問。他摸摸自己的嘴,說道,「還好。我的牙不疼了。」「你的牙並沒有疼過呀……」「哪裡,你知道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我們和阿隆在一起。」說著他突然去了洗澡間。當他下來喝他的水果汁時,我對他說:「昨晚來的不是阿隆,是博斯特。」「噢,是的,我說的就是他。」「你記得吧,昨天晚上開始是很愉快的。後來你喝了一點蘇格蘭威士忌,你累了。」「不是因為蘇格蘭威士忌,是因為我忘記取下我的耳塞了。」

我真是驚慌失措了。莉蓮接他去喝咖啡,將近十點鐘她打電話給我。事情更糟糕。薩特對她說:「我同喬治·米歇爾度過了一個極好的夜晚。我願意同他言歸於好。人與人之間不和這太可笑了。他們待我很好,讓我在十一點上床去睡。」(薩特根本沒有同喬治·米歇爾不和。)接下來,他繼續胡言亂語。

我打電話給萊布教授,請他當天來看薩特。他說,這種癥狀實在不是他的專業領域,他將為我和一個神經病專家B醫生安排一個約會。這約會定在晚上六點。

五點半我和西爾薇到阿萊特家接薩特。他看來還正常,我帶他坐車去看B醫生,我對B醫生說明了病情。他對薩特作了檢查,開了一個處方和一個女醫生的地址,薩特要馬上去作一個腦電圖。西爾薇本來在一個咖啡館等我們,也陪同我們一起前往。我們兩人在一個很現代的大樓門口同薩特分手,然後去一個糟透了的咖啡館等候,這咖啡館用紅色燈彩裝飾,一隻鳥,不停地發出「你好,拿破崙!」的叫聲。一個鐘頭後我們去醫生那兒,在一個安靜舒適的接待室里等候。八點左右薩特見到我們。腦電圖沒有發現任何嚴重的異常現象。我們乘車回到我的住處,途中西爾薇下車。薩特說女醫生非常和氣;她帶他到陽台上看景色,還給了他一杯威士忌。這顯然不是事實。B醫生禁止他抽煙,但薩特決心不理睬。這個晚上我們玩了一會跳棋,很早睡下。

第二天薩特看來情況還好。但在十一點,莉蓮打電話告訴我,他們一起吃早飯時,他說起胡話。他不認識她了——一會兒把她當成阿萊特,一會兒又當成我。她說她是莉蓮·西格爾。他卻回答說:「我認識莉蓮·西格爾。她就住在我家附近,她教瑜伽。」這話本不錯;但他以為莉蓮和他說的這個教瑜伽的老師不是一個人。他還問:「昨天同我和海狸一起的那個姑娘是誰?」「她肯定是西爾蔽。」「不,不是西爾薇。是你。」

我和他一起吃午飯。他又談到那個女醫生給他一杯威士忌的事。我對他說,他肯定記錯了。他承認了這點。整個下午我都在他的住處。他看書,我也看。

第二天早晨八點半,他同B醫生在薩爾佩特里爾有一個約會。我八點到他門口時,阿萊特也在那裡,她是來和我們一起去的,她按了門鈴,沒有任何反應。我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薩特還在酣睡。他很快穿了衣服,我們趕忙坐車前往醫院,那兒有一位男護理人員在照管他。我和阿萊特出去找計程車時,她提了建議:她陪同薩特去朱納斯住一些時候來恢複他的健康。我建議他隨後來阿維尼翁找我。但是他同意去嗎?她說,薩特現在說「不」往往就表示「是」的意思,當別人強迫他時,他也並不生氣。中午我在薩爾佩特里爾見到B醫生。他告訴我,薩特患了缺氧症,即一種腦窒息。煙草是一個誘發病因,但根本原因是他的動脈和小動脈的情況。他贊成到鄉村去住一段時間的想法,薩特也沒有爭辯就同意了。B讓薩特寫自己的姓名和地址,他很輕易地寫了出來,於是B自信地說:「我們會治好您的。」

下午我又見到了薩特,晚上他在萬達家度過,莉蓮·西格爾的兒子開車去那兒接他回我的住處。萬達後來告訴我,薩特的精神有些錯亂,他對她沒完沒了地說一個坐在他膝上的黑女人第二天,星期六,我們同西爾薇一起度過的晚上是不愉快的。薩特固執地要喝酒、抽煙,我和西爾薇為勸阻他而精疲力竭。第二天吃午飯時我們責備他,頗使他難堪。他的電梯又壞了,但他一定要登上十樓回到他的房間工作。說到工作,那時他正準備寫一篇關於希臘抵抗運動的文章,他反覆閱讀一本很不錯的書《游擊戰士》,但我想,他恐怕沒有記住什麼。這天晚上我們在我的住處玩跳棋。他明顯地好了一些,但他的記憶仍然恍恍惚惚。

星期一,他讀了一整天的《游擊戰士》,晚上他去朱納斯。阿萊特星期二打電話給我。天氣很好;又去南方,薩特很高興;他讀偵探小說,但仍然有些紊亂。他問道:「為什麼我正好在這兒?噢,這是因為我有些累了。我們正在這兒等赫爾克·波洛。」阿萊特認為是偵探小說刺激他去作無稽之談,她儘可能多地帶他去散步。星期五她對我說,薩特精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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