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春天裡,也生長著慾望。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三和尚近來對金錢的慾望愈發強烈了。相對於明子和黑罐,他掙錢算是不少了。所得工錢,按三份分割。因為明子和黑罐是在學徒,三和尚毫無歉疚地僅讓他們兩人分得一份,而其餘兩份為他一人所得。但,這不能使三和尚感到滿足。這似乎與他的希望相差甚遠。近來,他的開銷又一下子變得大了起來。他要給她買東西。他很樂意為她買東西。見到他認為合適的東西,他都想給她買。當她羞澀地穿起他買來的衣服,或戴上他買來的耳環時,他換了一個人一樣,感情變得像一個女人似的細膩。他也覺得自己應該給她買很多很多東西。吝嗇的三和尚,惟獨對她慷慨如一個百萬富翁。為她購買東西時,很是瀟洒。

但,他又絕不能讓內褲口袋裡的錢少下去。

春天,是個好時節。不冷不熱,白天又長,有木匠活的人家,都很願意在這時節請人幹活。這機會一定得把握住。要多多地幹活,多多地掙錢。最近一段時間,三和尚不顧明子和黑罐的疲勞,常常讓主人家拉出一百瓦的大燈泡來,吃完晚飯後繼續干,一直干到夜裡十二點。因為過於疲倦,明子近來連連尿床。因此,在見到紫薇時,那羞恥感便會很自然地浮上心頭,使他老莫名其妙地臉紅起來。

一天,幹完一個人家的活,三和尚讓明子和黑罐先回去,自己去看望一個幾年前認識的木匠,晚上回到窩棚後,三和尚不知為什麼事情而興奮。明子和黑罐都已上床睡覺了,他卻不睡,拿出筆來在一張紙上算來算去算什麼賬。算到後來,他把筆往紙上一拍,笑了起來。繼而,竟然請黑罐起來拉段胡琴,讓他吼幾嗓子,搞得明子和黑罐差點以為他得了神經病。

第二天早上,三和尚說:「今天不幹活。」他見明子和黑罐一臉疑惑,說道:「吃完飯,跟我走。」

三和尚領著明子和黑罐坐了幾站公共汽車,下車後走一陣,便拐進一條衚衕,進了一個院子,只見這裡也有一伙人在干木匠活。

那個領頭的,就是三和尚認識的那個木匠。三和尚常對明子和黑罐說起他。三和尚叫那人為「吳二鬼」。

吳二鬼不是明子和黑罐,見了三和尚,便直呼:「三和尚!」

跟吳二鬼學徒的兩個,便偷偷地樂,有一個樂出聲來,就使勁地壓住。

「三和尚,你昨天剛來過,今天怎麼又來了?」

三和尚說:「帶他們兩個來看看你的這套電傢伙。」

這吳二鬼他們用的是電鋸、電刨,連打眼都是電動的。這幾套傢伙合用一個電機,裝上卸下,很簡單,干起活來,又省勁又快。

明子和黑罐都覺得那套傢伙很帶勁。這木匠活,無非是鋸、刨、鑿。如果用了電傢伙,實在是件讓人快活的事。

「怎麼樣?」三和尚問明子和黑罐。

這明子和黑罐眼見著這板子一塊塊地鋸下刨平,一個個眼被鑿出,都很興奮,心裡手上都痒痒地,想親自試一試。

「讓我們動一動,行嗎?」三和尚問吳二鬼。

「動吧!」吳二鬼說。

「你教教。」三和尚說。

吳二鬼說:「這還用教嗎?死人都會。」

三和尚他們三個連干帶玩,連說帶笑,到了中午,三個人對這些傢伙都能把握了。三和尚對明子和黑罐說:「我們走吧。」

吳二鬼問三和尚:「你到底敢不敢賭呀?」

三和尚說:「不敢是孫子。」

「在哪兒?」

「不是說了嘛,到我們窩棚去。」

路上,黑罐問三和尚:

「你們剛才說賭,賭什麼呀?」

「賭錢。還能賭什麼呀?這幫小子,找輸呢。」三和尚說。

他們在路邊一個小公園裡,隨便坐了下來。

三和尚問:「我們是不是也買一套電傢伙呢?」

黑罐說:「要花七百塊錢!」

明子說:「沒有這麼多錢。」

三和尚說:「不用你們花錢。」

明子和黑罐好像沒聽清楚三和尚的話,都望著他。

「過個一年兩年的,你們都得離開我。到時候,總不能將這些東西拆開來分吧?再說,你們都把錢寄回家了。這筆錢,就我一人出吧。」

不等回去仔細商量,當即三和尚就按吳二鬼的指點,領著明子和黑罐把那些電傢伙買下了。

打那以後,三個人再幹活時,都感到很痛快。明子人聰穎,面對這些傢伙,心領神會,把玩時得心應手,彷彿它們就是他發明的。他幹活時總顯出一番瀟洒來。他們的工作速度,比以前顯然加快了許多。明子和黑罐跟著三和尚,也就幹得格外賣勁:月底分錢時,他們會有一筆好收入。

月底,三和尚把明子和黑罐叫到跟前:「把工錢分給你們。」

明子和黑罐都知道總數,心裡早已結了賬了。兩人笑嘻嘻地走到三和尚跟前。

三和尚很平靜地說:「從這個月開始,一直到你們出師,錢分四股算。我分兩股,這些電傢伙得一股,你們仍合分一股。」

笑容頓時僵在了明子與黑罐的臉上。

三和尚將錢分為四堆,然後顯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將其中三堆劃拉到自己面前,然後從剩下的一堆里拿出二十塊,說:「你們每人出十塊,算是電傢伙的磨損費和修理費。」

明子沒說話,掉頭走出窩棚。

三和尚對黑罐說:「你就給明子拿著。」

黑罐站著不動。

三和尚把那一堆錢往黑罐面前一推:「別讓風刮跑了。你們應該這麼想:我們掙得比過去多。」

黑罐還是站著不動。

三和尚惱火了:「你們小小年紀就如此貪得無厭!這套電傢伙,省了你們多少力?!人心不足蛇吞象!」

黑罐只好將錢收起。

明子認定這是剝削,並從心底覺得三和尚耍弄了他和黑罐,再幹活時,便消極怠工。這電鋸、電刨、電鑿本來是合用一個電機,是不可能同時使用的。有人使電鋸了,其他兩人就得仍然用原先的工具幹活。自從電傢伙買回來之後,他們就一直是電傢伙與原先工具同時並舉。而現在,明子手頭凡有活,就一律使用電傢伙。如果電傢伙被三和尚或黑罐用著,他就在一旁磨蹭等待,似乎離開了電傢伙,他就不能幹活。

這明子與三和尚又暗暗地較上勁了。

明子還暗地裡鼓動黑罐也這麼干。黑罐人老實,膽又小,怠工了幾回,被三和尚看出來了。當三和尚向他投以兇狠的目光之後,他咽了咽唾沫,趕緊用那把老鋸鋸他的木頭去了。

明子不怕,並且有一種報復和破壞的心理。

三和尚就把目光移至眼角,不時輪明子一下。

後來的幾天里,三和尚的脾氣又變得很壞了。動不動就訓斥黑罐,甚至破口大罵。對明子,他更是過不去。他每天對明子規定超出往常一倍的任務,非要明子幹完了不可。

明子便更有理由占著電傢伙。

黑罐悄悄對明子說:「她回老家去了。」

明子說:「我不管,這跟我沒關係。」他不怕三和尚惱火,依然霸佔著電傢伙。

三和尚冷冷地望著他:「你把電鋸讓給黑罐。」

「那我就完不成任務。」明子不聽。

三和尚氣壞了,順手將手中一塊兩尺長的木頭方子砸過來。

明子覺得耳邊起了一股涼風,並覺得那木頭方子擦了一下面頰,再用手去摸時,只覺得濕乎乎的。他知道是流血了。他沒有哭,咬著牙,繼續鋸板子。

三和尚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只好去打他的線。

黑罐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明子,讓他將面頰上的血擦掉,被明子一巴掌打掉在地上。黑罐很尷尬,只好低下頭去干自己的活。

明子從地上又撿起一塊打了線的板子。這時,他看見那板子上有一根長長的鐵釘,正扎在線上,禁不住高興起來。他抱起板子,就對準飛快轉動的鋸子。那鋸子鋒利地割著木板,鋸末像一股黃色的噴泉一樣,朝地上噴著。隨著鋸口離鐵釘越來越近,明子的心也越來越劇烈地跳動著。他的眼前忽然濺出一串藍色的火花,緊接著就聽見鋸子與鐵釘相磨發出的尖銳刺耳的聲響。他緊緊地用腹部頂著木板的一頭,絕不讓鐵釘與鋸口鬆弛下來。那藍色的火花像火紅的鐵水倒進冷水中一樣,極壯觀地飛濺著。此時此刻,明子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

當三和尚衝過來推開明子時,那個鐵釘已經被電鋸咬斷,露出亮閃閃的茬口,而那鋸齒已經被打歪,甚至打斷了一顆。

三和尚沒有揍明子,只是向他點點頭,並還一笑:「我算認識你了。」隨即聲色俱厲,「你放下手中的活,依舊等活去。等不到活,我就倒扣你的工錢!你去吧,立即就去!」

明子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明子在心裡賭氣:不叫我幹活呀?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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