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艾蕾-4

修道院離那條石徑不遠。從前有一晚,就是在這條石徑上,岡比拉立老爺和兒子與這對情侶擦身而過。奶媽與懺悔神甫談了很久,當教士答應保密時,她才告訴他,艾蕾想會丈夫尤拉,準備給修道院教堂捐獻一盞銀燈,價值一百西班牙皮阿斯特。

「一百皮阿斯特!」神甫生氣地說,「這事情,要得罪了岡比拉立老爺,我們修道院怎麼辦?上次,他叫我們到西安比戰場去收他兒子的屍,給的不是一百,而是一千。這還不包括蠟燭錢。」

我們也得說說修道院這邊的好話。有兩位年長的修士,知道艾蕾的處境之後,到阿爾巴羅去找她,打算軟硬兼施逼她回家。他們知道,辦成了此事,岡比拉立老爺會給一筆可觀的報酬。現在阿爾巴羅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艾蕾出走和她母親重金懸賞,打聽女兒下落的消息。不幸的艾蕾以為尤拉已經死了,悲痛萬分。兩個老教士大受感動,不但沒有出賣艾蕾,把她的藏身之處告訴她母親,而且同意護送她到波洛拉要塞。

艾蕾和瑪麗達仍然裝扮成工人,夜裡步行到距阿爾巴羅十里的法日拉森林中一口泉眼旁。修士已叫人趕來騾子,在那裡等候。天亮時,他們已走上通往波洛拉的大路。在森林裡,士兵們知道修士是受親王保護的,所以遇見他們都尊敬地向他們問好。可是對隨同教士的兩個小男人,他們的態度就大為不同了。他們先是極為嚴肅地打量他們,待他們走到近前,卻哄然大笑起來,恭維修士說,騎在騾子上的人有點姿色。

修士邊走邊回敬他們:「閉嘴,你們這些褻瀆宗教的傢伙。

放明白點,我們是奉高勞納親王的命令來的。」

可憐的艾蕾很不幸,她在波洛拉等了三天親王才回。他同意接見她。親王顯得很嚴肅,說:「小姐,你為什麼到這裡來?你這種冒失的舉動有什麼意義?就因為你關不住嘴,弄得七個義大利勇士喪命。凡是懂事明理的人都不會原諒你。在這個世界上,要麼就答應,要麼就不答應。最近,大概又有人多嘴,害得尤拉才被判了瀆聖罪,要先被通紅的鉻鐵燙兩小時,再像猶太人那樣被燒死。

事實上他是我認識的最虔誠的基督教徒之一!若不是你多嘴,別人怎麼會編造出這種可惡的謊言,說攻打修道院那天,尤拉在卡斯特羅?我這裡的人都會對你說,那天大家看見他在波洛拉,當晚,我派他到委爾特利去了。」

艾蕾淚如雨下,哭問道:「他還活著嗎?」這句話,她問了不下十次。

「他為你死了。」親王說,「你永遠見不到他了。我勸你還是回卡斯特羅修道院,不要再冒失地撞來了。我命令你從現在起一小時內離開波洛拉。尤其不要把見到我的事泄露出去,否則我要對你不客氣。」

尤拉十分敬愛這位大名鼎鼎的高勞納親王,艾蕾便也愛戴他。誰知現在受到他這種對待,她難過極了。

不管高勞納親王怎麼說,艾蕾來這裡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要是她早三天到波洛拉,就能見到尤拉。尤拉膝蓋受傷,不能走路,親王派人把他送到那不勒斯王國阿瓦扎諾鎮去了。

這時岡比拉立老爺買通法庭,下的那道可怕的判決書已經公布,尤拉犯了侵入修道院和褻瀆聖物罪。聽到這個新消息,親王便想,在這種情況下,要保護尤拉,他手下有四分之三的人是靠不住的。這些強盜個個認為捍衛聖母是他們特有的權利,反對聖母便是犯罪。在這種時候,羅馬要是派一個法警深入法日拉森林,一定可以逮住尤拉。

到阿瓦扎諾後,尤拉改名叫方達納。護送他的人都是謹慎的人。他們回波洛拉後,沉痛地宣布尤拉已在路上死去。此時親王的士兵都明白了,今後誰再提起尤拉這個名字,誰就別想活命。

艾蕾回到阿爾巴羅,給尤拉一封一封地寫信,為了僱人送信,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兩個老修士這時已成了她的朋友,因為據佛羅倫薩本子的作者講,即使對最卑鄙的自私虛偽之徒,美貌也不會不起作用。兩個修士告訴可憐的姑娘,給尤拉送信完全是白費力氣,因為高勞納親王已宣布尤拉死了。

親王不同意,他肯定露不了面。艾蕾的奶媽哭著告訴她,她母親終於發現了她的藏身之處,下令把她送到阿爾巴羅城的岡比拉立府邸。艾蕾很清楚,一旦回了家,就等於進了死牢,永遠與外界隔絕了。如果回到卡斯特羅修道院,她至少還可與其他修女一樣收發信件。另外,她下決心回修道院,還有一個原因,尤拉為她在修道院的花園裡灑下了鮮血。她要再去看看傳達修女的木頭椅,尤拉曾坐在上面觀察膝蓋上的傷口,也就是在那裡,他把一束沾有鮮血的花交給瑪麗達。她把這束花一直帶在身邊。

艾蕾悲傷地回到了卡斯特羅修道院。這個故事本來到此可以結束了。這樣對她本人,對讀者都比較適宜。因為確實我們將目睹一顆純潔而高貴的心慢慢墮落。從此,她處處謹小慎微,處處編造文明的謊言,而把由強烈而自然的感情支配的純真舉動拋到了一邊。羅馬本的作者在這兒有一段頗為樸素的議論:女人費力生了個漂亮女兒,便以為有能力引導她生活;女兒六歲時,母親有理由對她說:「小姐,扯好你的領子吧!」當女兒十八歲,母親五十歲,女兒與母親一樣,甚至比母親更明白事理時,這位母親仍以為有權安排女兒的生活,甚至有權製造謊言。下面我們將看到,艾蕾的母親怎樣費盡心機,使弄手腕,折磨愛女十二年,最後將她置於死地。

這便是母親強行支配女兒命運的可悲結局。

岡比拉立老爺死前,欣慰地看到羅馬城宣布了對尤拉的判決,判處尤拉以兩小時的烙刑,然後慢火焚燒,骨灰扔進台伯河。今日,在佛羅倫薩新聖母隱修院的壁畫上,還能看到當年是如何對犯瀆聖罪的人執行這種酷刑的。執刑時一般需要布置很多衛兵,防止憤怒的人群衝上去,代行劊子手的職務。因為當時人人都以為自己是忠心捍衛聖母的人。岡比拉立老爺臨死前看到了這份判決書。他把位於阿爾巴羅與海之間的那塊土地送給炮製這份判決書的律師。這位律師也不是無功受祿,因為沒有一個證人說尤拉就是化裝信使、率領那些強盜進攻的青年人。這份慷慨的厚禮讓羅馬所有陰謀家都眼紅。那時在教廷有一個修士,老謀深算,無所不能,甚至可以迫使教皇封他為主教。他為高勞納親王辦事,對這位厲害的主顧,敬重之至。當岡比拉立夫人見到女兒回到卡斯特羅,便叫來這位修士,說:「大人如能幫我這個忙,我一定重重酬謝。情況是這樣的,不久,在那不勒斯就要宣布和執行對尤拉的判決。那不勒斯總督是我的遠親。他寫信告訴了我這個消息。我請大人看看這封信。尤拉能躲到什麼地方去呢?我派人給親王送去五萬皮亞斯特,請他把這筆款子全部或部分轉交給尤拉。條件是他讓尤拉加入西班牙國王的軍隊,去平定佛郎德勒的叛亂。總督會給尤拉出具當過上尉的證明。不過對他的判決,我想在西班牙也是會要執行的。因此他要化名,叫厲扎拉男爵。歷扎拉是我在阿勃魯茲的一塊小領地,我假裝把這塊地出賣,設法把產權轉給他。我想,世上恐怕沒有第二個母親,會這樣對待殺她兒子的兇手。其實,花五百皮亞斯特,我們就能永遠擺脫這個討厭的傢伙。可我們不想與高勞納過不去。因此,我請大人轉告親王,因為尊重他,我才肯花六萬或八萬皮亞斯特。我這一輩子再也不想聽見尤拉這個名字了。請你轉達我對親王的敬意。」

修士說,三天內他將到奧絲第那邊走走。岡比拉立夫人給了他一枚價值一千皮亞斯特的戒指。

幾天後,修士回到羅馬,對岡比拉立夫人說,他沒有把她的建議傳達到親王那裡。不過,一個月之內尤拉會去巴塞羅那,她可以通過這個城市的某家銀行,把五萬皮亞斯特轉給他。

親王說服尤拉遇到了一些困難。雖然尤拉知道留在義大利十分危險,但他下不了決心離開祖國。親王讓他看遠一點,岡比拉立夫人總會死的,還答應三年後,不管情況怎樣都讓他回來。但是說這些都沒用。尤拉熱淚滿面,就是不答應離開。親王無法,只好說這是他個人請他幫忙,親王是父親的朋友,尤拉不好不從。可是他無論如何要知道艾蕾的消息。親王便答應給他轉遞一封長信,並准許他在佛郎德勒每月給她寫一封信。最後尤拉心情沉重地啟程赴巴塞羅那。親王不希望尤拉再回義大利,便把他的來信都付之一炬。我們忘了說明,親王生性並不喜歡讓別人記恩,但為了使尤拉易於接受,不得不對尤拉說,他認為送高氏家族一位忠實部下的獨生兒子五萬皮亞斯特是合適的。

可憐的艾蕾在卡斯特羅修道院被當作公主對待。父親去世後,她繼承了一大筆遺產,擁有了巨額家資。在安葬父親時,她發給每個願替岡比拉立老爺戴孝的人一丈八尺黑呢。她剛開始服孝時,一個陌生人送來尤拉的一封信。她拆信時是那樣激動,看完信又是那樣憂傷。她非常認真的檢查了筆跡,確信這封信是尤拉寫的。信里談到愛情。可是天啊,這是什麼樣的感情!原來這信是岡比拉立夫人一手炮製的。她的打算是:先寫七、八封感情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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