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艾蕾-3

義大利文作者在下面好奇地引用了尤拉寫的很多長信,而艾蕾的回信只摘錄了有關段落。事隔二百七十八年,我們對這些信字裡行間洋溢的愛情和宗教思想已經感到陌生了,所以我怕摘錄多了讀者會厭煩。

從這些信來看,好像艾蕾同意了我上面摘要翻譯的信里提出的要求。尤拉也想出了進修道院的辦法。一句話,就是裝扮成女人。艾蕾見他,是在底層朝花園開的窗戶欄柵前。艾蕾懷有難言的痛苦,尤拉覺得往日那樣溫柔、那樣含情脈脈的姑娘,對他來說變成了另一個人。她待他很客氣。她讓他進花園,純粹是為了履行宗教誓言。相會時間很短,可能是十五天以來發生的這些事情使他很煩,所以沒有多久他的傲氣便壓住了痛苦。

他心想:「在阿爾巴羅她似乎生氣勃勃,而眼前的她卻形同死人。」

艾蕾對他說話的那種客氣語氣,讓他的淚水奪眶而出。他現在要做的事就是竭力忍住眼淚。她說哥哥死後她改變初衷是非常自然的。聽完她的辯解,尤拉慢慢地說:「你沒履行諾言,沒在花園裡見我,過去,聽到卡維峰的聖母經鐘聲,你就很快在我面前跪下。而今天你沒有這樣做。

只要你能夠,就忘掉你的誓言吧,而我是忘不掉的。願上帝保佑你吧!」

尤拉說完,離開了窗柵。他本來可以在那裡呆一個半小時的。一刻鐘之前,他還是那樣渴望這次相會,而現在,他主動結束了它。這次談崩了,他心裡很難受。可是他想,她對自己冷冰冰的,作為回報,如果不讓她感到內疚,那他就該遭到她的鄙視。

天還不亮,尤拉就離開了修道院。他立即騎上馬,命令士兵們在卡斯特羅等他一個星期,然後回森林。尤拉失意極了。他往羅馬走,每邁一步,他都在想:「難道我就這樣離她而去!難道我們彼此成了陌生人!呵,法彼沃,你報復得我好苦!」

他一路上,看見行人,便更感到氣憤。於是他催馬穿過田野,奔向海邊的荒灘。那裡遇不到那些樣子悠閑,令他羨慕的農民。心情不受他們刺激,他才透出一口氣來。這荒涼的海灘與他的情緒十分協調,他慢慢地平靜下來,開始考慮自己的悲慘命運。

他心想:「我這種年齡,還有辦法去愛另一個女人!」

這種可怕念頭一出現,他更加感到沮喪。因為他很清楚了,這個世界上他只愛一個女人。他想,要是對另一個女人吐露一個「愛」字,他一定受到痛苦的折磨。光是這種想法就叫他心碎。

他突然發出一陣苦笑。想道:「我這不正像阿立奧斯特筆下的那些英雄,發現自己的情人躺在別的騎士懷裡,為了忘掉這些淺薄婦人,獨自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去遊歷……」

尤拉一陣狂笑後,又淚如泉湧:「她也不見得有什麼大的過錯。她雖然背棄了我,但還沒去愛別的男人。她本來心地單純而貞潔,誤信了別人對我的誹謗。可以肯定,別人在她面前,說我參加這次該死的戰鬥,是有意尋找機會刺殺她哥哥。甚至說我居心不良,盤算把她哥哥殺死,讓她成了那豪門巨富的唯一繼承人……而我竟那樣蠢,讓她被敵人蠱惑了整整十五天。應該說我如此不幸,是老天剝奪了我對生活的識別能力。我這個人太慘了,太賤了。我的生命對自己和他人,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此時,年輕的尤拉忽然產生了一種少有的想法:他騎馬奔向大海,海浪已經撲到了馬蹄上。他真想驅馬入海,離開這受苦受難的人世。世上唯一讓他感到幸福的人已經背棄了他,他還怎麼活下去?但突然,他又產生出一個念頭,放棄了尋死的想法。

他想:「我現在受這點痛苦,與死後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上什麼?現在她對我已經很冷淡,我死後她會更加薄情。我會看著她撲向我情敵的懷抱,這個情敵可能是羅馬某個公子少爺。魔鬼為了折磨我,總要千方百計安排一些最殘酷的場面。這是他們的職責。因此,我即使死了,也無法忘記艾蕾,對她的愛情將有增無減。因為這是上帝懲罰我的最有效的辦法。」

為了驅散這種求死的邪念,尤拉開始虔誠地背誦聖母經。

過去,念聖母經的晨鐘敲響時,他曾那樣傻,作出了那種決定,現在看來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出於對聖母的敬畏,他不敢想得更遠,也不敢把心思全部表露:「如果說我鑄下終生大錯,是由於聖母的感召,那麼無比公正的聖母,就不應該賜予某種轉機,使我重新得到幸福?」

想到聖母會主持公道,他漸漸有了信心。他抬起頭,看著對面挺立在阿爾巴羅城和森林之後的鬱鬱蔥蔥的卡維峰和那座神聖的修道院。正是修道院念聖母經的晨鐘,使他作出了他現在稱之為不幸的一時糊塗的決定。然而,聖地出人意料的優美風景給他以慰藉。

「不,」他嚷起來,「聖母不可能拋棄我。既然艾蕾是我的妻子,她的愛情准許她這樣做,我的男人的尊嚴也願意這樣做。那末聽到她哥哥的死訊,她就會想到我和她的夫妻關係。

她會想,我和法彼沃戰場相遇是命中注定。而在這之前,她早就屬於我了。法彼沃比我大兩歲,精通武藝,孔武有力,遠勝於我。有千萬條理由可向我妻子表明,這場格鬥根本不是我挑起來的。她可能還記得,她哥哥用火槍向我開槍,我也沒有記仇。記得我從羅馬回來,第一次與她幽會時,我對她說:『那有什麼辦法?他是為了維護家族的榮譽。我不能責怪一個做哥哥的。』」

出於對聖母的篤信,尤拉又生出了希望。他策馬上路,幾小時後,回到了自己部隊的駐地。他見戰士們荷槍實彈,走上了從那不勒斯到羅馬的大路,準備從卡散嶺經過。青年上尉換了一匹馬,與戰士一塊走。那天沒發生任何戰鬥。尤拉也沒問行軍幹什麼,這點對他並不重要。他一置身於士兵的領導位置,便對自己的命運有了新的認識。

他想:「我真是大笨蛋一個,我完全沒理由離開卡斯特羅。

艾蕾可能不像我氣憤之下想像的那麼壞。不,她不可能不屬於我。她的心靈是那麼天真、純潔。她的初戀之情就是出自她的心靈。她對我充滿了誠摯的感情。她不是曾多次準備與我這窮光蛋私奔,去卡維峰找修士為我們主婚?留在卡斯特羅,我怎麼也得與她再見上一面,跟她講講清楚。我真是感情用事,使孩子脾氣!上帝啊!要有一個朋友當時提醒我一下多好。只隔二分鐘,同一件事就有了兩種認識。」

這天晚上,當隊伍離開大路返回森林時,尤拉去見親王,請求讓他再去親王知道的地方待上幾天。

親王叫道:「見鬼去吧。你以為現在是跟我耍孩子氣的時候嗎?」

一個小時以後,尤拉又出發去卡斯特羅。在那裡他找到了手下的人。上次他傲氣大發,丟下艾蕾而去,現在他不知怎樣給她寫信才好。頭一封信只寫了一句話:「明夜願意見我嗎?」

她的回信也只一句話:「可以。」

上次尤拉走後,艾蕾以為他一去不復返了。這時她才意識到尤拉的話是有道理的:在他與她哥哥戰場上交手之前,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這一回艾蕾沒有說上次相會時令尤拉心寒的冷冰冰的氣話,不過她還是在窗柵後面。她戰抖著,因為尤拉說話十分謹慎,幾乎像是與陌生人說話。這一次輪到艾蕾受不了了。因為親密相處以後,聽到這種冷漠的口氣,會覺得很不是味道。

尤拉以律師的語調向艾蕾說明,在西安比惡戰前,她已是他的妻子了。他非常害怕艾蕾又說出幾句冰冷的話叫他難受。艾蕾沒有打斷他的話,即使要回答他,也只說幾個字,因為她怕說得太多,又會控制不住哭起來。最後,眼看控制不住感情了,她便叫朋友明天再來。

那夜是節日的前夕。第二天一早,修女們要去唱經,相會時間太長,恐怕被人發現,尤拉像個通情達理的情人,沉思著走出了花園。但他還不能肯定,艾蕾待他是真好還是假好。在與同伴交談時,有人建議他用武力解決問題,現在他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他想:「有一天,可能得把艾蕾搶過來。」

他開始考慮用武力進入花園的辦法。因為修道院很富有,常常遭人偷盜,便僱傭了大量的僕人,其中大部分過去當過兵。他們住在一種兵營式的房子里,房子帶鐵欄的窗戶開向狹窄的甬道。甬道的一頭通修道院的外門,門開在八十多尺高的黑色高牆上;另一頭直達由傳達修女把守的內門。甬道左邊是兵營,右邊是三十尺高的花園圍牆。修道院對面廣場,正面的牆因年深日久而發黑。牆上除了一張大門,只開了一個窗戶。這是僕人們向外瞭望的窗口。那張大門包著厚厚的鐵皮,上面釘著一顆顆粗大的釘子。那個窗戶只有四尺高、一尺八寸寬。可以想像,這幅景像是多麼森嚴!

原稿作者對尤拉與艾蕾接二連三的相會有很長的描述,我們就不一一贅述了。總之,兩位情人言歸於好,又如往日在阿爾巴羅花園裡一樣親密。不過艾蕾仍很不願與他在花園相會。一天夜裡,尤拉見她心事重重。原來是她母親從羅馬來看她,要在修道院住幾天。母親是那樣慈祥,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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