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艾蕾-2

拉鈕司硬往鐵匣里丟了五十多枚金幣。

他對尤拉說:「我跟你說定了,從現在起一個月內,岡比拉立老爺要是沒有被體面地,配得上他的身份與財富地送進墳墓,眼前這位下士就會帶三十條漢子來,搗毀你這個鳥籠,燒了你的破爛傢具。澎西福上尉的兒子借口戀愛在這世上丟人現丑,那可不行。」

在岡比拉立老爺和他兒子又朝尤拉開槍時,拉鈕司和下士正在陽台下面。當法彼沃冒冒失失地從花園走出來時,他們要殺死他,至少也要綁架他。尤拉費了好大的勁才阻止他們這樣做。他說,這個青年還會變,他會變得有出息,那老惡棍是罪魁,幹掉他最合適。這些話使拉鈕司恢複了冷靜。

第二天,拉鈕司進了森林,尤拉則去了羅馬。他用拉鈕司給的錢買了漂亮的衣服,感到很高興。但是,他尋思該讓艾蕾了解自己是什麼人。想到這裡,他馬上變得憂愁起來。他的這種想法在當時十分少見,這也預示出他以後會飛黃騰達。

因為當時他這種年紀的青年,想的只是如何把情人搶到手,儘快地享受愛情,決不會以任何方式去考慮她六個月以後怎麼樣,更不會考慮她對他會有什麼看法。

回到阿爾巴羅,就在尤拉到處炫耀他從羅馬買回的漂亮衣服的那天下午,忘年之交司柯底告訴尤拉,法彼沃騎馬去城外父親的地產上去了。那塊地在三十里外的海邊平原上。然後,他看見岡比拉立老爺在兩個神甫陪同下,上了環湖的橡樹林蔭小徑。十分鐘後,一位老婦借口上門賣水果,大膽地走進了岡比拉立家的府邸。她第一個遇見的小侍女馬麗達,是主子艾蕾的心腹。艾蕾接過漂亮的花束時,羞得滿臉通紅。原來花里藏著一封長信。尤拉把受火槍襲擊那一夜以來的感受全寫出來了。但是,出於一種奇怪的羞愧感,他不敢說出自己的父親是那位以敢打敢拼而聞名的上尉,也不敢說出自己不止一次參加戰鬥,表現英勇。其實這都是他那一代青年引以為榮的事情。他認為自己知道岡比拉立老爺聽到這些事實會有什麼反應。十五世紀的姑娘,往往具有共和意識。她們注重的是一個男人自己的作為,而不是父輩為他積攢的錢財,或家族的聲譽。但這種想法主要為平民的女兒所有。至於富家小姐,她們害怕強盜,當然看重門第和財富。

尤拉在信里最後寫道:「我不知道,我從羅馬帶回來的這些合適的衣服,能否讓你忘記你尊敬的那個人見我潦倒而作的辱罵。我本可以報仇,而且也應該報仇,因為我的榮譽要求我這樣做。但考慮我的行動會讓我親愛的人掉淚,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假如不幸你對此仍有懷疑,那末這一點向你表明,有的人很窮,但情感是高尚的。此外,我有個可怕的秘密向你透露。我能若無其事地把這個秘密講給別的女人聽,可不知為什麼,當我想把它告訴你時,我不禁渾身顫抖起來。它可能會在一分鐘里毀了你對我的愛情。無論你怎麼保證都打消不了我的顧慮,只有從你的眼裡看出我的坦白所產生的效果,我才放心。最近哪一天,斷黑時分,我會到後花園來看你。儘管法彼沃和你父親鄙視一個衣冠不整的窮小子,但他們不在的那一天,在我證實了他們無法剝奪我們三刻鐘到一個鐘頭的相會時,在你的窗戶下,便會出現一個男人,給本地的孩子表演馴狐的遊戲。然後,當萬福瑪麗亞的鐘聲敲響時,你會聽到遠處一聲槍響。這時,你走近花園的圍牆。若你身邊還有人,你就唱歌。若沒動靜,你的奴才會戰戰慄栗地出現在你跟前,向你吐露可能會叫你厭惡的事情。在等待對我來說是決定性的,可怕的一天到來期間,我也不再冒險半夜向你獻花了。但在夜裡兩點鐘時,我會來唱歌。你若在大陽台上,請丟下一枝你親自在花園裡採的花。也許,這是你給尤拉的最後的愛情表示。

三天後,艾蕾的父親和哥哥騎馬到海邊巡視自家的地產。

他們應該在太陽落山前一點鐘動身回來,凌晨兩點趕到家。可在他們要上路時,不僅他們的兩匹馬,而且農莊里所有的馬都不見了。這賊好大的膽子,他們感到震驚。他們派人四處找馬,到第二日才在海濱的百年老林里尋到了。當天岡比拉立和他兒子只得乘鄉下的牛車趕回阿爾巴羅。

那天晚上,當尤拉跪在艾蕾跟前時,天幾乎全黑了,而可憐的姑娘特別喜歡這幽黑的夜色。她第一次出現在她深情地愛著的男人面前。儘管她沒對他表露心跡,可他已深深地領會到了這一點。

她發現尤拉臉色比她更蒼白,身體抖得比她還厲害,不禁增加了許多勇氣。她注視著跪在面前的尤拉。「真的,我現在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尤拉對她說。顯然,他們有一陣沉浸在極大的幸福之中。他們互相注視著,誰也不說話,像一對錶情生動的玉雕。尤拉跪著,抓著艾蕾一隻手。她低著頭,專註地望著他。尤拉知道,若按他的朋友,那些羅馬浪蕩公子的主意,他該動動手腳了。可他對這種主意很反感。他魂痴意醉,內心充滿了一種比性愛所給予的更強烈的幸福。當他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時,不禁一驚。岡比拉立父子很快要回來了。他的那些羅馬朋友認為,他向情人公開這種可怕的秘密是件大蠢事。但他也明白,像他這樣認真的人,不吐露這個秘密,不能得到長久的愛情。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也許我不該對你說。」他終於對艾蕾說道。

尤拉的臉色更蒼白了。他費了很大勁才接著說下去,似乎吐不出氣來。

「也許我會看到我們的感情泯滅,雖說它是我生命的希望。你認為我窮,可事情還不止這些,我父親是強盜,我也是強盜。」

聽到這話,艾蕾這個出生於富家,充滿了她這種家庭對強盜所懷有的恐懼的姑娘,頓時感到頭暈目眩,幾乎要倒下。

她心裡卻在想:「對於尤拉,這是多麼痛苦的事呀。他以為我會看不起他了。」尤拉跪著。艾蕾怕摔倒,靠在他身上,不久又倒在他懷裡,像是失去了知覺。

大家知道,在十六世紀,人們喜歡描寫確切的愛情故事。

因為它們不是憑理智來判斷,而是要用想像去感受的。這樣,讀者的感情才會與主人公的感情融合一起,產生共鳴。我們依據的兩份手稿,尤其那個在有些地方用了佛羅倫薩方言的手稿,把以後的約會描寫得十分具體。

眼下的危險處境,使姑娘無法感到內疚。儘管他們常常要冒極大的危險,可是,這些只能使他們心頭的烈焰燒得更旺。因為對他們來說,凡是由愛情引來的東西都是幸福的。

法彼沃和父親幾次差點要抓到他們。父子倆很氣憤,以為自己受到了冒犯。從外面的傳言中,他們知道了尤拉是艾蕾的情人,可他們什麼也沒發現。法彼沃年輕氣盛,以自己的出身為驕傲。他建議父親派人殺了尤拉。他對父親說:「只要這個傢伙活著,妹妹就面臨著巨大的危險。為了家族的榮譽,誰說我們不會趁早殺了這個固執的姑娘?她膽大到這一步,竟不否認她的愛情。您已經看到了,她對您的訓誡總是一聲不吭,毫不理會。也好,她的沉默等於判了尤拉的死刑。」

岡比拉立老爺說:「你想想他父親是什麼樣的人。當然,我們去羅馬住上半年也不是難事,在這期間,可以把尤拉幹掉。可是,有人講過,他父親雖然罪孽深重,可是很勇敢,慷慨,甚至慷慨到這個地步,寧願自己窮,而讓手下好些士兵發了財。誰能擔保他父親在蒙特·馬立業諾公爵的部隊,或在高勞納的部隊沒有朋友?高勞納的部隊常常盤踞在法日拉森林,離這裡五里遠。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毫不留情地把你、我統統殺掉,可能連你不幸的母親都不會放過。」

他們父子經常這樣議論,雖然避開了艾蕾的母親威克達·卡拉發,但還是被她打聽到了一些,叫她十分擔心。父子商量的結果是,為了他們的榮譽,不宜讓滿城的流言繼續傳播下去。現在年輕的尤拉每天穿著那套神氣的衣服,得意洋洋,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中,跟法彼沃和岡比拉立本人搭腔。可是,既然除掉他是非慎重之舉,那麼就只有選擇以下兩個或一個辦法:他們全家搬回羅馬去住,或把艾蕾送到卡斯特羅的聖母往見會修道院,在那裡待到找到合適的對象為止。

艾蕾從沒向母親承認過她的愛情。母女生活在一塊,相親相愛,然而對於這樣一件與她們倆都有關的事,她們從沒談及。當母親告訴女兒,全家要遷居羅馬,或送她到卡斯特羅修道院待幾年時,她們才頭一次談到了她們幾乎唯一考慮的事情。從母親方面來說,這次談話是不謹慎的。這隻能用她極其痛愛女兒來解釋。艾蕾沉浸在狂熱的愛情里,只想向情人表明,她並不嫌他窮,對他的名譽也堅信不疑。

來自佛羅倫薩的手稿作者寫道:「他們那麼多次大膽地,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在花園裡,甚至有一、兩次在艾蕾卧室里幽會,誰會相信艾蕾是純潔的呢?然而她確實守身如玉!每到半夜時分,她便要情人從花園出去,回二里外他建在阿爾貝廢墟上的小屋,去度過餘下的時間。

有一次,他們化裝成聖方濟各會的修士。艾蕾身材苗條,這一打扮,像個十八、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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