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米娜·德·旺格爾-2

她弄來化裝舞會用的面具和披風,還戴上從巴黎帶來的鑽石首飾。或許這是為了更好地喬裝改扮,使阿爾弗雷德認不出她,或許是使自己在假面舞客中引人注目,惹得他來攀談。米娜挽著假柯拉梅夫人的手出現在舞場上。她一聲不響,使所有人都感到奇怪。最後她看到了阿爾弗雷德,他顯得悶悶不樂。她的目光緊隨著他,她感到幸福。冷不防一個聲音悄悄地對她說:「愛情認出了德·旺格爾小姐的裝扮。」

她不禁渾身一顫,回過頭去,原來是德·呂佩爾伯爵。對她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倒楣的相遇了。

「我認出了你在柏林打的鑽石首飾。」他對她說,「我從特普利策、斯帕和巴登①來。為找你我跑遍了歐洲所有的溫泉。」

「你再多說一句話。」米娜對他說,「我就一輩子也不見你了。明晚七點,到尚貝里大街十七號對面找我。」

整整一夜,米娜都輾轉反側,惶惶不安。她一直為這個大問題所折磨:「怎樣才能阻止德·呂佩爾把我的秘密告訴德·拉爾賽呢?他們的關係那樣親密。」絕望之中,她有好幾次差點叫來馬車,立即離開。「但要是那樣,阿爾弗雷德就會一輩子相信,艾妮肯,他那樣愛過的姑娘,只是一個幹了壞事化裝潛逃的女人,並不值得尊敬。還有,我要不告訴德·呂佩爾先生就走,他雖然敬重我的財產,也還是有可能泄露我的秘密。可是不走,又怎樣才能使德·呂佩爾先生不生疑竇呢?編段什麼謊話呢?」

就在米娜和德·呂佩爾倒楣地相遇的化裝舞會上,那些上流社會的男子一如往常,圍著德·拉爾賽夫人競獻殷勤。他們全無頭腦,想來溫泉擺脫他們的無聊。這天晚上他們不知道該對德·拉爾賽夫人說什麼好、因為那些客廳里的老生常談在這裡就不適宜了。於是他們講起她的德國侍女的美麗。他們中間有一個放肆的傻瓜,甚至說了幾句露骨的話,影射德·拉爾賽夫人的嫉妒。有一個戴假面具的男人,十分粗魯,甚至勸她找個情夫,來向丈夫施加報復。德·拉爾賽夫人這樣一個貞潔的女人,因地位和財富的關係,平常受慣了別人的阿諛奉承,聽了這句話,頭腦里轟的一下好像爆炸了。

次日是游湖。米娜有空,便到了柯拉梅夫人家裡。她在①歐洲二個溫泉城市、分屬捷克斯洛伐克、比利時和德國。

那裡接待了德·呂佩爾先生。德·呂佩爾先生尚未完全消除驚訝。

「一場巨大的不幸,改變了我的處境。」米娜對他說,「使我能夠公正地對待你的愛情了。你同意和一個寡婦結婚嗎?」

「原來你秘密地結過婚?」伯爵的臉煞地變得蒼白。

「你看過我拒絕了你,還拒絕了許多法國最好的婚姻對象,怎麼沒猜到這點呢?」米娜回答。

「你的性格多麼獨特,又多麼叫人欽佩!」伯爵大聲喊起來。他儘力想掩飾他的驚訝。

「我曾和一個配不上我的男人結婚。」德·旺格爾小姐說了下去,「但我是新教徒,我的宗教允許我離婚。要是看到你也改信我的宗教,那我就太高興了。可是你別以為我這時候能愛上誰,即使我極為敬重,極為信任的人,我對他也產生不了愛情,我只能給你友誼。我喜歡住在法國,一旦熟悉它了,又怎麼可能忘掉它呢?我需要一個保護人。你的姓氏顯赫,頭腦聰明,又享有種種條件在上流社會佔據優越地位。一大筆財產可以把你的府邸布置成巴黎的頭等府邸。你願意像孩子一樣聽我的安排嗎?以這個代價,僅僅是以這個代價,我一年以後就答應你娶我。」

在她說這番長話時,德·呂佩爾伯爵盤算著這樣一種離奇事情會有什麼結果。對他來說,維持這樣一種關係是並不愜意的,但終歸有一大筆財產,而且她又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女人。於是他信誓旦旦,表示要順從米娜。他想方設法來套取她更多的秘密。

「你這樣做是白費力氣。」米娜微笑著說,又問他:「你會像獅子那樣勇猛,又像孩子那樣順從嗎?」

「我是你的奴隸。」伯爵回答。

「我隱姓埋名住在埃克斯城附近。但這裡發生的一切我都了解。八九天以後,當教堂的鐘敲響半夜十二點時,你注意湖面上,你會看見有一隻點了火的瓶子在波浪上飄浮。第二天晚上九點鐘,我將在這裡,我允許你來。但你若是說出我的名字,或是對任何人泄露一句我的情況,你這一輩子就別想再見到我。」

在湖上,艾妮肯的美貌多次被人提到。因此游湖歸來,德·拉爾賽夫人一反她慎重節制的性格,心緒十分氣惱。她一開始就說了米娜幾句重話。她是當著阿爾弗雷德的面說的,而他也沒有為她辯護,因此傷了米娜的心,她便開始回嘴。這是她第一次說這種尖刻刺人的話。德·拉爾賽夫人聽到她的腔調,確信姑娘變得這麼放肆,一定是勾來了別人的愛情,便忘乎所以,不知自己是什麼人了,因此她益發惱怒,便指責米娜在柯拉梅夫人那裡和人約會,說別看柯拉梅夫人表面上與她不和,吵過鬧過,其實是與她串通一氣。

「難道德·呂佩爾這個傢伙把我出賣了?」米娜尋思。

阿爾弗雷德一個勁地盯著米娜,想從她身上窺出真情。他的目光里毫無關切的表示,使她在絕望中生出了勇氣。她冷冷地否認了有關她的傳言,別的什麼也沒說。德·拉爾賽夫人把她攆走了。當時是凌晨兩點。米娜由忠心耿耿的杜勃阿陪送到柯拉梅夫人家裡。她把自己關在卧室里,想起她的奇特處境使她無法進行報復,便氣得發狂,淚如雨下。「啊!把這一切丟下,回巴黎去,不更好些?」米娜問自己,「我才智平平,干不好這事。但是阿爾弗雷德想起我來只會表示輕蔑,他會終生瞧不起我的。」她大哭起來。她知道,要帶著這個無法擺脫的殘酷念頭回到巴黎,她會比在埃克斯更加不幸。「德·拉爾賽夫人誹謗我。天知道大家在舞廳會怎樣議論我?他們的話會在阿爾弗雷德的心裡把我完全毀掉。一個法國人怎麼可能會與眾不同地思想?他當著我的面聽這種話,竟不反駁,也不跟我說一句話安慰安慰!可這是怎麼回事?我還愛著他嗎?現在折磨我的這種可怕的痛苦,難道不是這份不幸愛情的最後掙扎嗎?」米娜最後想:「不報復就是懦弱的表現。」

天一亮,米娜就派人去請德·呂佩爾先生。她激動地在花園裡散步,等他到來。夏天的艷陽漸漸升起,照得湖周圍的山巒都鬱鬱蔥蔥。大自然的明媚使米娜更感到憤怒。德·呂佩爾先生終於出現了。「這是個自命不凡的傢伙,」米娜看著他走過來,心裡思量,「應該先讓他講一個鐘頭。」

她在客廳里接待德·呂佩爾先生。她那雙憂傷的眼睛盯著掛鐘,一分鐘一分鐘地計算著時間。伯爵不覺大喜過望,這個外國姑娘對他親切,專心聽他講話,這還是第一次。

「至少你相信我的感情吧。」他對米娜說。這時候指針正好走到了米娜耐心等待的最後一分鐘。一個小時到了。

「你若為我施加報復,我就什麼都相信。」她說。

「該去幹什麼?」

「去討德·拉爾賽夫人的歡心,而且要讓她丈夫知道她欺騙他,讓他相信這一點,這樣他就會使她不幸,跟她誹謗我,使我不幸一樣。她的誹謗毀了我的生活。」

「你這個小計畫很殘酷吶。」伯爵說。

「你的意思是做起來很困難?」米娜帶著譏笑問他。

「要說困難倒也不見得。」伯爵慍怒地說,「只是這個女人要被我毀了。」他又輕浮地補充了一句,「可惜啊,她是個好女人。」

「當心點,先生,我並沒有要你真的去博取她的歡心,我只是希望她丈夫相信你得到了她的歡心。」

伯爵走了。米娜覺得自己的不幸稍稍減輕了。報復,就是行動,而行動,就有希望。「如果阿爾弗雷德死了,」她尋思,「那我也去死!」她露出了笑容。她這時候感到的幸福,使她從此把道德觀念拋在一邊,她的個性太強,無法忍受頭天晚上受的氣。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當著阿爾弗雷德的面遭人誹謗,更沒想到阿爾弗雷德會相信這些不實之辭。從此,她雖然還提起道德,但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事實上報復與愛情完全佔據了她的心。

米娜的頭腦里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報復計畫,可它能實行嗎?她擔心的只是這個問題。除了一個蠢傢伙的忠誠和許多錢,沒有別的辦法實行計畫。

德·拉爾賽先生來了。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米娜高傲地問。

「我很不幸。我來陪我在世上最親密的朋友哭一場。」

「什麼?你劈頭一句話說的是這個?而不是說你不相信對我的誹謗?出去!」

「我剛才說,離開你我就感覺不到幸福,」阿爾弗雷德高傲地說,「這就是對錯誤的指責的回答。艾妮肯,你不要生氣。」

他含著眼淚說,「你想一個妥善辦法,讓我們能結合在一起,我什麼都準備做。我聽你的吩咐。偶然的事情使我陷入深淵。

你把我救出來吧!我想不出任何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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