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白髮抄 十七

天女葵對著銀鏡,最後一次整了整妝容,然後合上鏡匣,拎著裙裾起身。

今夜又是平臨君顧西園的酒宴,大概又得讓她彈琴歌唱到後半夜,她心裡有些倦,卻不能不去。她回來的時候是傍晚,易小冉已經不在床上了,床單上殘留著他睡過的痕迹,於是她趴在那裡輕輕地聞著他的氣息,很久才起來,弄亂了小霜兒花了一早上梳好的長髮。

她吹熄了燈,走到門邊,扣著門扉,站在黑暗裡。走出了這扇門,她又得戴上如花的笑顏,然而那張青春美麗讓男人蠢蠢欲動的面孔正在悄無聲息地老去,她心裡清楚的,每一次卸妝時掃落脂粉,她都心驚膽戰的,害怕看見鏡子里的人忽然變得雞皮鶴髮。

門「砰」地一聲大開,一個黑影撞了進來,一把在背後把門合上。天女葵想要驚叫,卻被人緊緊地捂住了嘴。她被直推到牆上去,一雙男人的手死死的摟著她的腰,燥熱的身體緊緊地貼著她胸脯,叫她絲毫不得動彈。她的嘴唇被封上了,男人瘋狂地咬著她的嘴唇,吮吸她的舌頭。

天女葵想要掙扎,竭力伸手出去想要摸索什麼武器,卻聞見了熟悉的體味。她愣了一下,心裡軟了,身體也軟了。她不再咬緊牙關阻止男人伸進來的舌頭,反而伸手攬住了他的腰,身體一下子軟如綿,身上也隱隱地燙了起來。

彷彿死裡逃生的吻持續了很久,男人鬆開了天女葵,窗里透進來的月光照亮他一張尚顯稚嫩的臉。他劇烈地喘息著。

「小冉,怎麼了?」天女葵愛憐地為他擦汗,眼裡透著驚慌。

「沒事,我只是剛剛想清楚了一件事,」易小冉抱著她的雙腿,慢慢地坐在地下,「我等不及,想找你,就沖了進來。」

天女葵把他的頭抱在自己懷裡,輕輕撫摸他的頭髮:「別擔心,你想找我的時候,我總是在的,哪一次我不在呢?」

易小冉聞著她身上誘人的乳香混合著衣服上熏的沉香,心裡漸漸平靜。他把面頰貼在天女葵的心口:「葵姐……我聽著你的心跳呢,你告訴我,你喜歡我的,是不是?」

天女葵的手停住了。靜了很久,她輕聲說:「我喜歡小冉的。」

易小冉覺得自己真的聽見那顆柔軟的心臟在天女葵的懷中咚咚急跳了幾下,他微微閉上眼,露出略帶傻氣的笑容。

「葵姐,我也喜歡你。」他從自己的後腰裡摸出那柄蘇晉安贈的短刀來,不由分說塞進天女葵手裡,讓她握緊,「我是八松易家的子弟,祖上是皇帝封的男爵,我說話是算數的,我要娶你!如果有一天我辜負你,你就用這把刀把我的頭砍下來。」

天女葵按住他的嘴,蹙著眉搖頭:「別說這個,我信你的。」

「你也不會辜負我的,對不對?葵姐你告訴我。」易小冉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叫我阿葵……」天女葵說,「我不會辜負你。」

易小冉看著她那雙有時嫵媚撩人有時霧蒙蒙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後張開雙臂,緊緊地把她摟進懷裡,面頰緊貼她的面頰:「我想找個好女人,跟她生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兩個人一起平平安安地生活。」

「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總說要出人頭地,要重振你們八松易家的威嚴。」天女葵貓兒一樣蜷縮在他懷裡。

「那時候我是個傻子,那時候我還沒有你。」

「我給你生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天女葵輕聲說。她的眼淚無聲地涌了出來,被她偷偷用袖子擦去了,很多年前她說過同樣的話,那時候她只有十六歲。

「我們逃走吧!」易小冉雙臂用力。

「嗯!」天女葵緊緊咬著嘴唇。

易小冉撫摸著她錦緞般柔滑的長髮:「我有了全盤的計畫……今天下午,天羅的人又來找我,剛才,我去找了蘇大人!」

天女葵身子一震,猛地坐直了:「天羅的人……又來找你了?」

「他們要再雇我一次,刺殺大鴻臚卿,他們會給我兩百金銖的酬勞,動手的人還是白髮鬼。蘇大人覺得這是難得的機會,我們可以用大鴻臚卿為誘餌,獵殺白髮鬼。行動的地點,就在酥合齋!」

「這裡?」天女葵的臉色發白。

易小冉點頭:「動手的那一晚,大鴻臚卿約了一個人在酥合齋飲酒密談。他隨身有多達十八個護衛,但是大鴻臚卿是個多疑的人,他不太信任護衛,除了一個淳國人,名叫李嘯溪,是個刀術好手。他只會帶李嘯溪進屋,其餘的人都在外面布防。對於白髮鬼來說,只要踏進大鴻臚卿飲酒的屋子,就必然得手。李嘯溪刀術再精,可是對付天羅的刺殺武術大概撐不了多久。」

「你們要在屋子周圍設埋伏?」天女葵聽懂了。

「對,蘇大人的計畫是,我們把大鴻臚卿安排在『白鶴清舍』飲酒。」

「白鶴清舍?」

易小冉點點頭,「那是酥合齋里最好的房間,位置又深又隱蔽,白鶴清舍分內外兩間,外間可以喝酒,內間就是卧房,大鴻臚卿應該會很滿意。天羅的人說,大鴻臚卿在我們這裡有個相好,是誰他們沒說……但是,白鶴清舍通往外面只有一條出路,一旦白髮鬼踏進去,他就沒有退路了。七衛會派出最精銳的七個人,由原子澈帶隊,三個人是女人,扮作侍酒的,四個是男人,分為兩隊,一隊封住入口,一隊躲在卧房的板壁後面,這樣即便白髮鬼想要破牆而出也沒機會。白鶴清舍前後臨水,附近沒有高樹,白髮鬼的一切退路都被斷掉了。」

「可是這樣……大鴻臚卿也許會喪命,白髮鬼殺人那麼快,也許還沒來得及捕獲他,他已經得手了。」

「蘇大人根本沒在乎過那個大官的命,他說即使犧牲大鴻臚卿殺了白髮鬼,大教宗也會滿意的。」易小冉從懷裡掏出一張白麻布,攤開在席子上,上面是墨筆勾勒的酥合齋地圖,其中用青紅二色做了特殊的記號。

「這是?」

「當晚緹衛七所的布防圖。」易小冉低聲說。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這些我不該知道的……你也不應該!你不了解蘇晉安,他絕不會讓人知道他的計畫,你……」天女葵忽地瞪大眼睛,瞳子里滿是恐懼,「你這張圖是偷來的!」

「阿葵,你聽我說完。」易小冉握著她的手,感覺那雙柔軟的小手手心裡滿是冷汗,「整個緹衛中,知道你身份的只有蘇晉安和我。只要蘇晉安死了,你就自由了,再不會有人像鬼一樣追著你不放。而那天晚上,蘇晉安自己也會出動,他會埋伏在附近等待消息,他的精銳都被安排去埋伏白髮鬼了,他距離白鶴清舍很近,卻沒有人保護……」

「你……要殺蘇晉安?」天女葵的聲音顫抖,像是疾風裡的一片落葉。

他加倍用力地抱緊她,「別怕!別怕!不是我,是天羅。對於天羅來說,殺死大鴻臚卿沒有殺死蘇晉安重要。如果他們發覺蘇晉安也在附近,一定不會放過。」

「你要向天羅告密?」

「告密」這兩個字從天女葵的嘴裡出來,像針似的扎了易小冉一下,他忽地記起了蘇晉安眼睛裡的落寞,彷彿千千萬萬年都無法化解。那個孤單如晉北雪原的男人,曾把那麼多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知他死在白髮鬼的刀下時,眼裡的神情是否依舊寂寞孤單?

但是易小冉已經長大,他有了心愛的女人,不能再有孩子的軟弱。

他俯下身,輕輕撫摩天女葵的臉兒:「其實蘇大人對我很好,這輩子他是第一個賞識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但我知道緹衛所的規矩,沒有密探能帶著秘密離開他們的視線。你和我,都已經知道得太多了,蘇晉安不會讓我們逃脫他的控制,我們只能一天一天地繼續當他的棋子。他一天不死,你就一天沒有自由,他把你看作他最隱秘的武器,他太依賴你,靠著你的情報一個個殺死天羅的刺客,可天羅是什麼人?總有一天他們會發現所有的線索都彙集到你身上……你會死得比任何人都痛苦。阿葵,蘇大人這是在吸你的血去攀他的官位……我不能允許,我不能看著你這樣冒險下去!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做!」

他借著月光看天女葵的臉兒,那張臉上迷惘又恐懼,悲傷又依戀,易小冉從未想過如此多的情緒會在同一時刻同一張臉上變幻,而那張臉依然美得就像一個甜香的夢。他閉上眼睛,低下頭,去吻天女葵的唇,感覺到有冰冷的淚沾到了臉上。

「也許……也許還有別的辦法,如果你們能夠殺掉白髮鬼,你就立了大功不是么?那時候你就是堂堂正正的緹衛了,你會有一份軍餉,你可以把我接出去,我這些年攢了不少錢,可以給自己贖身,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天女葵把頭貼在他胸前,「小冉,別冒險,你會死的。」

易小冉默默的搖頭,眼前浮現出月色下那頭如銀的頭髮和淋漓的鮮血:「他們殺不死白髮鬼的。」

「我見過他的刀……沒人能殺死鬼的……」他輕輕的哆嗦了一下,「能殺死鬼的,只有鬼!」

「你也沒法殺死蘇晉安的……你不了解那個人,那個人有時候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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