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白髮抄 五

易小冉混在幾十人的隊伍中,急速地穿街走巷。安邑坊在偌大的帝都里也算是地形最複雜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藏污納垢的地方,以前這裡最多的就是妓院、人口販子和黑道人物,大部分生意都見不得光,義黨們也喜歡在這裡出入,因為最隱蔽。緹衛們對於這個坊蛛網般的道路瞭若指掌,不必火把也清楚在何處轉彎,就像一群夜行狩獵的猛獸。

眼前忽的有火光一閃。

「停!」有人低低地號令,是那個精悍的校尉原子澈。

幾十人的隊伍說停就停,同時一個黑色戎裝的人從一側的窄巷裡閃身出來,就是他打著火把,照亮了自己衣領上的銀質心劍葵和原子澈手中旗幟上的蛇尾菊。緹衛七所皆以不同的花為徽記,一衛是心劍葵,七衛是蛇尾菊,每當這些華麗又猙獰的花朵盛開在帝都街頭時,人們都會警覺地避開,以免被緹衛和義黨的戰鬥殃及。

緹衛七所的兄弟們閃開一條路,蘇晉安走到那個一衛武官面前,按著左胸行了個軍禮。

「蘇衛長行動如此之快,不枉教長如此看重您。」一衛武官對於地位高於自己的蘇晉安並不十分禮敬。他稱呼蘇晉安為「衛長」,卻稱呼范雨時為「教長」,顯然是教中的人物。

「范大人親自出動了么?」蘇晉安並不介意,非常謙恭。

「大鴻臚卿這樣重要的人物,如果被殺,勢必震動朝堂,讓天羅得意。教長確實親自出動了。很快車駕就要來了,現在還不清楚對方會有多少人。」

「能夠預先做好準備,對方得手的機會很小,何況是一衛的范雨時大人親自出動。」蘇晉安說,「七衛全體聽范大人的號令行事。」

一衛武官回頭,指向自己身後的小街出口:「我在這裡就是給蘇衛長傳教長的令,這條小街出去,就是露華大街,大鴻臚卿的車駕按照計畫會從那裡經過。我們一衛的人一部分會跟隨車駕護衛,其他的都隱藏在旁邊的街巷裡,逆黨一旦動手,我們隨時出擊。蘇衛長請把你的人埋伏在這附近,以應付緊急狀況。」

「緊急狀況?」蘇晉安問,「我們預先得到了情報,人手佔優,且以范大人如此完善的準備,會有什麼緊急狀況?」

一衛武官搖頭:「蘇衛長,天羅總是出人意料,這你最清楚才是。」

他把火把交給蘇晉安,也不告別,轉身隱入窄巷中,消失了。

易小冉走到距離蘇晉安不遠,冷冷地一哼:「在這些辰月教徒面前,你這個衛長也被呼來喝去嘛。」

「我不是效忠辰月,我是大胤皇室的武官。」蘇晉安淡淡地說,就著火把點燃了煙鍋,深深抽了一口,「不知道這次辰月會給我們什麼驚喜……也許白髮鬼?」

「白髮鬼?」易小冉心頭猛跳。他聽說過這個傳奇刺客,世家子弟們有些把他看做英雄,對他的殺人故事侃侃而談,但是更多的人提到他就覺得心底沁出涼氣來,這刺客的冷靜殘酷和驚人的殺人紀錄讓人覺得他也許真的是一個復仇的鬼,隨著凄冷的月光就降到天啟城裡。

「是啊,我在找他。」蘇晉安抽著煙,望著夜空,竟然笑了笑。

原子澈舉手示意,七所的緹衛就像水銀瀉地般散入四面的小巷裡,蘇晉安拍了拍易小冉的肩膀,「你和我,在這裡待機。」

周圍那些人的呼吸聲消失,夜風在街巷裡流動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風裡攜著琴聲和女人的清唱,還有某種夜花蒙著露水開放的氣息。這暗夜之香慢慢地散溢開,夜色如一杯香醇的稠酒,易小冉忽然意識到他所在的正是帝都最繁華最奢靡也最吸引男人的地方之一,安邑坊的露華大街,此刻和他一牆之隔,左左右右的大宅裡面,想必男人和女人的眼波都在琴聲里無聲地流動。

外面街上傳來了車輪碾地的聲音,易小冉豎著耳朵,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聲音,他相信那是一輛四匹馬的大車,後面還跟著兩匹馬拉著的副車。

從黑漆漆的巷子盡頭傳來一聲貓叫,蘇晉安壓低了聲音,「是大鴻臚卿的車駕,已經到了。」

貓一聲接一聲地叫著,在窄巷裡快速傳播開來,藏身在不同地方的緹衛按住刀柄劍柄,蘇晉安也掀起長衣,露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柄晉北弧刀。易小冉摸了摸自己後腰那柄短刀的刀柄,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傻,這場戰鬥干他什麼事?

男人女人的笑聲忽然大了起來,在夜色里遙遙地傳出去。蘇晉安臉色微微一變,疾步走到巷子口,對外面掃了一眼。剛才還空蕩蕩的露華大街上忽然多出了百多人,那是一大群酒醉的男人被女人攙扶著從一個牌樓下出來,牌樓上掛著一盞圓形的紅燈籠,上面寫著「締」字,那是「締情閣」,這一片有名的伎館,專門服務於達官貴人。

蘇晉安嘟噥了一聲「糟糕」。那群男人都是公卿身份,正是那群相約來招妓飲酒、過懷月明節的大人物。此時小廝和侍衛們也急著圍了上來,一個穿紅掛綠的老鴇殷勤地揮著手絹高喊:「去叫車!去叫車!沒看見大人們都喝好出來了?讓那幫趕車的懶骨頭快起來!別讓大人們被風吹了。」而男人們卻不著急,捏著懷裡女人的臉兒,彼此之間大聲告別。

掛著鴻臚寺標誌的馬車已經經過了締情閣的牌樓,這些人完全擋住了道路。

蘇晉安眉一挑,放聲大喝:「原子澈!」

就在他發聲的同時,一個黑色的影子從一棵橫過街面的老槐樹上慢慢垂下,就像是絲線吊著的蜘蛛。易小冉從未見過那麼詭異的場景,渾身一哆嗦,後面衝上來的原子澈推開他,舉起手弩對準黑影發射。黑影輕輕巧巧地翻身,弩箭射空,黑影落在車軾上,三尺長的刀光划出凄冷如月的弧,正面斬開了車廂。車廂一破,竟然有一股濃郁的白色水汽衝出,好像那車廂是個蒸籠。

刺客毫不停息,縱劈之後橫斬,十字刀光相連,這是要在一擊之內確保殺死車裡的人。他落下之前摒了一口氣,預備這二連殺,即使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也已無法停止。

橫斬的刀光只出了一半,再也無法推進。刺客終於有機會回了一口氣,放棄了刀,立即後撤。擋住他刀的不是鎧甲或者武器,他斬進去的時候感覺到刀被膠水黏住了似的,每往前推一寸都格外艱難。刺客如黑色的梟鳥撲入夜色,他的背後車廂整個崩潰,車廂里看不清人影,只有濃密的白色水汽凝成渾圓的球,那柄鋒利的長刀居然被水汽黏住,懸在半空,震動著發出蜂鳴聲!

貓叫聲驟然凄厲起來,四面八方都有一身黑衣的人從黑暗裡現身,他們身上閃光的只有領口的心劍葵銀徽和手裡的兩尺短刀。

「緹衛!」醉醺醺的公卿們中有人驚恐地喊了起來,隨即上百名公卿大臣就像被獵人端了窩的獾子似的,慌慌張張地想找地方躲避。

他們並不怕緹衛,但他們明白如此大規模的行動,勢必有天羅的刺客隱藏在周圍。混亂的人群擋住了緹衛們的道路,他們急切地要從人群中穿過去支援大車,但是面對尊貴的公卿們,他們不敢推搡。公卿們的侍從用身體組成人牆護衛自家的主人,那個滿面塗著白粉的老鴇哆哆嗦嗦地站在路中央,就像一隻要被霜風凍死的鳥兒。

刺客瞬間離開大車已經兩丈,那個水汽凝成的圓球忽地炸開,裊裊地四散開去。

車裡的人現身了,只有一人,高冠枯瘦的老人,一身黑色的長袍,領口上閃爍著「星辰與月」的銀色徽記。他端坐如雕塑,一雙深邃的眼睛盯著刺客的背影,左手虛空勾畫出複雜的花紋,右手豎起,枯瘦的手指上緩緩長出了銀色尖刺。

「范大人。」蘇晉安帶著讚歎,低聲說。

范雨時目光微微一閃,右手微震,那些銀刺脫離指尖彈出。易小冉看清了,那些都是冰棱,在夜空里不是直射,而是走了一個妖異的弧線,就像獵鷹捕殺野兔那樣,射向刺客的背心。

刺客正前方的空氣里傳來尖利的鳴響,刺客低頭,幾枚烏黑色的短矢從他頭頂掠過,和一衛長范雨時的冰棱在空中相撞,冰屑四濺。

刺客死裡逃生,剛剛換了一口氣,感覺到背後傳來了輕微的痛楚,冷得沁骨。那是碎裂之後的冰屑依然刺中了他,好在不深,只是皮外傷。

他還想狂奔,卻有種異常的感覺,那是傷口處的寒氣彷彿蛇一樣扭動,正在往他的心臟里扎,那些狂暴的冰蛇在扭動、咬噬、擺尾狂舞。他恐懼得想張嘴吼叫,伸手要去背後把那些看不見的冰蛇抓出來,但是他已經失去了力量,他的舌頭漸漸僵硬,皮膚變得青紫,白色的霜毛快速的生長出來。他跌跌撞撞的往前撲了幾尺,捂著心口倒地。

空氣中再次傳來短矢的鳴響,這一次目標直取刺客的頭顱,從頂心插入,瞬間了結了他的性命。

易小冉狠狠地打了個哆嗦,他聽說過一些關於天羅的事,那個刺客是這次行動的「刀」,藏在遠處的是「守望人」,「守望人」已經明白他無法救走「刀」的時候,就會轉而殺掉他。

黑袍高冠的范雨時起身,揮手向前,低聲發令:「七衛,出擊!」

七衛的緹衛們埋伏的位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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