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馬頭琴

屋外傳來幾聲急勁的呼嘯聲,隨即有短促而沉悶的慘叫在靜夜中回蕩,然後便是死一般的靜默。

風紅手中的束衣刀一卷,九尺柔刃在身邊帶起半個弧圈,在這一勢護身劍法下,客棧二樓的窗欞裂為節節碎片,風紅自己則輕盈地躍出窗口,盈盈立在前院的空地中央。

她知道危險迫在眉睫,也顧不上管葉羽和謝童,好在葉羽的筋脈被她盡數封死,而謝童那點功力根本不在她心上。

周圍一片黑暗,只有一勾下弦月的冷光從風紅擊破的窗戶中投射進來,把客棧中照得青光隱隱。謝童打了個哆嗦,偎在葉羽身邊微微發抖。

「小謝,莫非是你們終南山的高手?」葉羽輕輕捏住了謝童的手。此時他無法凝聚劍氣,和常人也並無什麼區別,所能做的也不過讓她稍稍安心而已。

「本該是。」謝童苦笑著,雙臂抱住了葉羽的胳膊。她也知道如果是終南山的人趕來救援,大可不必用這種詭異的手法,而目前周圍情勢看起來確實頗為異常。

「跟我下樓去。」葉羽低聲道。

「我們逃走么?」謝童忽然想了起來。她是被窗外的慘叫一聲嚇得懵了,這才回過神來,如果真有強敵窺伺在側,那麼趁風紅自顧不暇的時候,兩人正可以偷偷溜走。

「是敵是友還不分明,」葉羽搖頭道,「先看看有什麼變化。」

他感覺遠比謝童敏銳,深知方才那個漂浮在窗外的黑影雖然轉瞬消失,卻絕非幻覺。那股透窗而來的寒氣不是終南山的純陽罡氣,也不是崑崙劍宗的凜冽劍寒,讓人心底深處別有一種恐懼。既然知道對方來者不善,也就不敢倉猝逃走,否則以他現在的身手,但凡有一兩個高手偷襲,幾乎是絕無生路。

「嗯。」謝童被嚇得怕了,所以也格外聽話,扶著葉羽的胳膊一步一步往樓梯下挪。

「啊!」謝童忽然從地下跳起來,撲進葉羽的懷裡死死抱著他。

此時葉羽也明顯感到腳下踩到了什麼,軟綿綿的似乎是個人。他矮身去摸,心裡猛地一震,緩緩站起身來。

「死了,」葉羽怕嚇到謝童,壓低了聲音,「剛死不久。」

「怎麼會有死人?」

葉羽沒有回答,只摟住謝童的腰,扶著她一步一步從二樓走下,藉助窗外的微光摸索著前進。以他的耳力,居然沒有聽見房外有任何動靜,這具屍體出現的不可謂不奇怪。不過相比之下,整間客棧的住客和夥計都無影無蹤,卻更是匪夷所思。方才窗外透進的那股陰寒忽然從他心裡升起,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黑暗中一點小火苗忽地騰了起來,竟是起於謝童手中一張硃砂描畫的符紙。

「不要點火!」葉羽低聲吼道。敵人或者就隱藏在黑暗中,彼此都看不見,或者敵人還未必敢冒險偷襲,可是一旦點火,卻會暴露自己。

謝童打了個寒戰,忽然明白了葉羽為什麼吼她,獃獃地持著符紙在那裡站了半晌。火苗幽幽,周圍沒有一絲動靜,葉羽和謝童卻各出了一身冷汗。

「我怕嘛。」謝童嘟起嘴,有些嗔怪的神色。

「別怕。」葉羽輕輕拍拍她肩膀,「點燈。」

謝童在南天離火真融上的修為,也就剛剛夠點個符紙,燒只木片,要想照亮周圍是絕不可能。好在就著符紙上的微光,他們看見面前的桌上正有一隻桐油小燈。謝童點亮了小燈,隨著火苗跳起,她才微微鬆了口氣。葉羽用指甲挑起燈芯,燈火照亮了周圍一片。他凝神看向左右,卻聽見謝童驚恐地尖叫一聲,死死地撲進了他懷裡。葉羽一把抱住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寂靜的客棧中。

瓷製的小燈「啪」地一聲落在地上碎了,燈油潑灑出去,被芯草上的火苗點燃,火光中,住客和夥計都現身了,只不過他們都成了屍體。

葉羽目光所及,竟有七八具屍體在客棧樓下,有的像是還在吃面的客人,有的是趴在櫃檯上的夥計,有人手持一隻酒碗倒翻出去,酒水潑了一地。無一例外,這些人的臉上都像被塗了一層鮮血,瞪大的眼睛裡,還留著臨死前極度恐懼的神情。

「這……這客棧里的人……都死了?」謝童的聲音帶著難以克制的顫抖。

葉羽沒有說話,可他心裡明白謝童說得不假。時值深夜,樓上多數客人想必都入睡了,打開每間客房,恐怕都會看見面色血紅的屍體。

「好毒的手段……」葉羽聲音嘶啞。

他面前桌上趴著的似乎是一對母子,兩人共吃一碗湯麵。臨死前的姿勢看去,是母親拿筷子挑了一筷子面送進孩子嘴裡,似乎是吹涼了才喂孩子吃,怕燙著孩子。而就在吃那口面的時候兩人竟然同時毒發而死,母親一頭栽在桌子上,孩子卻死死地咬住了筷子,嘴裡噴出的熱血把幾根麵條淋得血紅,有如地獄的惡鬼口角掛著長長的血涎,偏偏那張娃娃臉上至死都留著年畫阿福那種憨憨的模樣。

葉羽心下一陣慘然,又是一股大怒,手一緊,捏得謝童幾乎喊了出來。

「葉羽,葉羽,」謝童慌張地搖著他的胳膊,卻看見葉羽呆立在那裡,眉梢微微挑動,眼角竟擠出一縷殺痕,心裡也是畏懼到了極點。

葉羽微微鎮住心神,正要拉謝童離開,卻忽然聽見一陣「嗬嗬」,彷彿是人壓在喉嚨里的聲音。

「還有人活著!」他心裡一動,扭頭四顧,才看見一個夥計趴在櫃檯上,雙手如同雞爪一樣痙攣著探出,一雙眼睛瞪得彷彿眼珠都要落出眼眶外,那低低的聲音卻是從他喉嚨里發出的。

他把謝童護在身邊,一步搶上扶起了夥計,他眼看那個夥計也是垂死,只想在他臨死前探出一點消息。可是一觸夥計的雙肩,葉羽大驚,那夥計的雙肩僵硬,半點餘溫也沒有,眼瞳里一片渾濁的死白,更沒有半點生機。他扶起夥計的時候,他喉間的嘶嘶聲卻是更清晰了,彷彿還有最後一口氣卡在喉嚨里,夥計顫顫地張開嘴,彷彿要和葉羽說什麼。

「什麼?」葉羽急忙湊上前去。

這時他忽然聞見了夥計嘴裡傳來的一股腥氣!葉羽往後退了一退,他在昆崙山月照山莊冰雪晶瑩的環境中長大,少近污濁,這種閃避完全是出於本能。

一道烏風從那夥計的嘴裡直射出來,就在葉羽退後的瞬間,烏風就偏了幾寸沒有落到他臉上。可詭異的是那道烏風竟然一彈,又縮回了柜上,稍稍停頓,再次彈出,依舊是射向葉羽的面門。

這次是謝童快了半步,她一把抄起身邊的一隻算盤擋在了葉羽面前。那道烏風「啪」的一聲打在算盤上,竟然緊緊纏住了算盤。葉羽定睛一看,才看見那是一條烏黑的小蛇,身子盤在算盤間,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逼了過來。

「啊!」謝童一聲驚呼,她也是這才看得清楚。

這蛇卻似乎對聲音更為敏銳,聽得謝童一聲驚呼,它扭頭就從算盤上彈開,竟然臨空直射謝童的嘴巴。

葉羽再也顧不得驚恐,他劍氣雖然滯澀,但手法還在,劍指一併,迅捷地截住了烏蛇的脖子。那條烏蛇的力氣卻遠超葉羽的想像,它脖子分明已經被葉羽鉗斷,可是身子擰動,竟從葉羽的指間滑出一寸,扭頭一口咬住了葉羽的食指。它這一咬雖然勉強,卻在葉羽的手指上生生撕下一小塊皮肉。

葉羽忍著疼痛,手指再次發力,這次勁道之強,徹底把那蛇的脊骨壓碎。同時他上前一步,將蛇狠狠地摔在地下的油火中。

又是一陣令人心膽俱喪的「嘶嘶」聲,那烏蛇在火焰里瘋狂地跳動,彷彿極其畏懼火焰。油火雖然不熱,卻瞬間點燃了它身上的油脂,一堆火焰越燒越旺,直到最後烏蛇徹底化作一堆灰燼。

「嘶」的一聲火焰滅盡,客棧里再次寂暗如死。謝童大哭一聲撲在葉羽懷裡,葉羽一把抱住她,再不知道說什麼好。

束衣刀的薄刃在地上輕輕掃動,風紅一雙雪白的弓鞋在院子中央的浮土上印下淺淺的腳印。那棵老榆樹仍在自在地搖曳,穿越樹葉的風中卻有一絲令人心寒的氣息。

靜,一切都靜得詭異。院子一側的柴房門口,掌柜的和七八個夥計全趴在地上,身上無不插著數枚黑翎羽箭。那陣箭雨的強勁讓人側目,除了將掌柜的和夥計們釘死在地上,竟連柴房的木柱也震動了,一側的木柱被箭雨催倒,柴房的半邊坍塌。可偏偏周圍靜得沒有半個人影,院子的一側便是池塘和樹林,那方小池塘中倒映月色,波光澄澈。

風紅清秀的眉峰一振,忽然揮動束衣刀剁入土中,低頭靜靜地站在院子中央,一動不動地面對著月色。

她心知正有絕強的敵人窺伺在一旁,不過以明尊教五明子的實力,任何對手也不敢掉以輕心。敵人諸多詭計,無非是有了埋伏要她入彀,她以靜制動,卻正是水部武功的精髓。

池塘中的一尾游魚似乎被什麼驚動,輕輕一擰身子划水掠開,「嘶」的一聲弦聲破空而來。

有如嗚咽有如嘆息,那操琴的人一張馬尾琴弓輕顫,兩根琴弦奏出的卻是千里大漠萬載長風。那張琴絕不同於中原的胡琴,聲音嘶啞卻帶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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