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月夜

清輝遍地,黑衣少年仰頭看著窗外的明月,靜到了極點。可那一身黑色絲綢的長袍隨著微風揚起,卻又動到了極處,像是他披在肩上的一幅流水。葉羽輕輕地垂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指間的劍氣更加冷冽。

葉羽看自己的手,少年看明月,就這麼,兩人一言不發,似乎各懷心事,彼此都忘記了對方的存在。很久,少年忽然低聲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聲音清寂悠遠,彷彿嘆息。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葉羽低聲重複,指間劍氣尤盛。

「這位兄台好強盛的劍氣,莫不是終南山的高足?」

「崑崙門下,葉羽。」葉羽平靜地回答,他在少年的身上覺不出殺氣。

「劍道之宗?」少年似乎有些詫異,隨即跳下窗檯袖手作揖道,「想不到在此地見到崑崙高手,也是一場機緣。」

隨即少年緩步向葉羽走去,竟一直走到葉羽面前一丈左右仍不停步,葉羽眉頭一挑,隨著少年的步伐連退了七步,兩人中間仍然是一丈的距離,隔著一張大桌子站在兩側。一個火苗亮起來,居然是少年拿火摺子點燃了桌上的油燈。燈光溫暖了整個屋子,也照亮了少年的臉,葉羽這才看清楚,那黑衣少年竟然是個清秀不可方物的男子,而且年紀很小,不過十六七歲大小。葉羽自己算得上俊朗,可是和這個少年比起來就少了那股不染塵埃的清氣。而就是那股清氣,讓少年看起來份外柔弱,也讓他幾乎不像塵世中人。

「出門在外,乍遇生人,兄台恐怕是有些拘束了,」少年攬衣坐下道,「不過在下此來絕沒有惡意,只是夜裡月光大好,出來走動走動,偏偏這裡家家閉戶,又有人朗誦經文,似乎是結社,令人不安,所以進來避避,還請兄台不要見疑。」

葉羽輕輕把古劍純鈞橫在桌上,也坐下和少年相對。少年雖然不露殺氣,可他心裡仍舊戒備。這樣的深夜,這樣的現身,行跡透著種種可疑,少年的微笑卻粲然動人,言語溫軟,帶著親近之意。可是以葉羽的身手卻不知道少年從何而來,少年的一身修為也非凡品。而他的年紀尚小,不過只能算是個大孩子,更讓葉羽吃驚。

少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給他平添了幾分天真,卻並不說話。

「不知公子從何而來?」葉羽首先打破了沉默。

「揚州。」

「揚州離此地千里之遙,不知公子何以舟車勞頓遠至此間呢?」葉羽語氣平和,卻是步步進逼。

「兄台從哪裡來?」這次少年笑起來有一絲狡黠。

「崑崙。」

「崑崙離此地千里之遙,不知公子何以舟車勞頓遠至此間呢?」

葉羽忽然語塞,竟愣住了。只聽見一聲淺笑,抬頭看時,少年臉上滿是孩子捉弄了大人的神氣。

「兄台剛才曾說名叫葉羽?」最終還是少年岔開了話題。

「正是在下的名字。」

「我也姓葉,那我稱兄台為大哥可好?」少年輕聲道。

葉羽微微躊躇,少年一舉一動都有親近之意,對於初次相見的人顯得太過親昵。可是他話里卻沒有造作的感覺,彷彿依傍父兄似的。葉羽終於還是點頭道:「隨公子的便吧。」

「那見過大哥。」少年輕輕叫了一聲,悠悠而來,幾不可聞。

葉羽心裡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這聲大哥叫出之前,他便和這個少年相識。

「我名叫長容,如果大哥不嫌棄,就叫我小名阿容好了。」

葉羽愣了一下,看著那個少年一雙晶亮透徹的眼睛投在自己臉上。終於還是勉強地叫了一聲:「阿容。」

少年又是微微地笑,收回了目光。偏巧這時候一陣風來,油燈的火焰熄滅了,少年和葉羽對坐在黑暗裡,各自無語。

過了很久,少年才說道:「難得今夜月色,又見到大哥這樣的武林高手,真是小弟的福氣。我剛才那首曲子還沒有吹完,大哥是不是願意聽小弟吹完它?」

「請。」葉羽已經是無可奈何了。

黑暗裡,少年似乎拿袖子擦了擦笛子口,隨即柔若絲縷的笛聲迴響在葉羽身邊。少年的笛聲只是在一個調子上低回,婉轉反覆,彷彿沒有盡頭似的。葉羽聽來,忽然有一種感覺,好像是一個人把一片白色的羽毛慢慢撕成縷,又吹在四周的空氣里。於是周圍一片,都是絨絨的白色羽絲。而每一根羽絲都奏起同一首調子,千千萬萬的,再匯成一曲。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的笛聲停下。

「大哥認為這首曲子怎麼樣?」

「好一首柔和的曲子。」葉羽點頭,那確實是他所聽過的最柔和的一首曲子。

「大哥見笑了。」說到這裡,少年低低的笑聲倒是傳來了。

笑聲落,兩人還是對坐在黑暗裡。

「外面現在安靜下來了,小弟也不便多打攪,家裡人還在客棧里等我,先告辭了。」少年起身說道。

「不送。」葉羽拱手道。

「不必。」隨著這句話,少年緩步走向窗戶的方向。

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肩背上,落下孤伶伶的背影,隱約有蕭瑟之意。葉羽站起身來看他,不知不覺間,指間的劍氣已經收回。就在這個時候,少年忽然回身道:「大哥可還記得我的名字?」

「葉長容。」

「此間一會,你我兄弟相稱,下次見面的時候不要忘記叫我阿容吧。」

「阿容。」葉羽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順從少年的心意。

「我們偶然相遇,便不要告訴別人吧。免得我父兄知道,責我深夜出來亂跑。」

輕輕的笑聲里,少年雙手在嘴邊憑空擺出吹笛的姿勢,看他十指飛動,剛才那首羽絲般的曲子又回蕩在葉羽腦海。黑袍飄蕩,少年飛身躍出窗外,最後留給葉羽的是一個有些天真的笑容。

還是葉羽獨自站在月光里。許久他回首,目光掃過桌上,才發現少年的小竹笛已經留在了那裡,笛上一串鮮紅的流蘇從桌旁垂下。

白衣的隊伍過去了,街頭又恢複了一片寂靜。魏枯雪這才從旁邊的屋頂上探出頭往下看了看,縱身躍下房頂。周圍夜風呼嘯,他卻憑著敏銳的聽覺在風聲中分辨歌聲遠去的方向,直射鎮子的西北角而去。

只一刻,魏枯雪已經到了鎮子西北角的小巷裡。綿綿不斷的頌經歌聲傳自小巷盡頭,遠處有一片朦朧的燈光和隱約的人影。這時候魏枯雪忽然變得悠閑自若,將龍淵劍倒提在身後,信步走過小巷,直向燈火處去行去。

單調而詭異的頌經聲里,魏枯雪忽然冷冷地一哼。

哼聲不大,數百人的頌經聲卻驟然停息。一片死寂,許久,一聲大喝,頗為渾厚的聲音:「何方妖人,膽敢攪亂本教的法會?」

「妖人?」牆角的魏枯雪呵呵冷笑,卻不現身。

「護法,你且退下。」一個柔和綿軟的聲音取而代之響起,「何方高手,好生強勁的劍氣!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青衣提劍的人邁著悠然的步子出現的牆角:「原來明尊教內還有高手,怪不得近來強盛如此呢。」

那是魏枯雪,他聽到後者的聲音,知道對方修為也頗不尋常。

「閣下是剛巧路過呢?還是有備而來?」一頂白色的轎子里傳來聲音,轎子旁邊是一個白衣烏帽的人,身量魁梧,對魏枯雪怒目而視,周圍數百個同樣白衣烏帽的人席地而坐,六堆火焰分一大五小,以一個奇怪的陣形排開,照得巷子里通明一片。

「在下是聽見了眾位頌經的歌聲,所以冒昧前來,沒想到打攪了眾位的雅興?」魏枯雪面帶笑容地說,犀利的目光卻掃過全場,一點一滴都不曾放過。

「我教中法會,與閣下無關,還請閣下迴避為好。否則……」轎子里的人緩緩說道。

「聽一聽不可以么?在下還沒有領教過貴教教眾唱頌《下部贊》的盛況,想長一長見識。」魏枯雪不動聲色。

「你好大的膽子!」轎子旁邊的白衣護法大怒,這就要上前來。

「且慢!」轎子里的人聲音忽然變得飄渺難測,「閣下知道我教的《下部贊》,看來不是尋常人,莫非是有所圖謀而來?何不直言?」

「哈哈哈哈,」魏枯雪大笑道,「好,爽快!倒顯得魏某人小氣了。我來這裡只為了你們點的這五堆火而已。」

「五堆火?」轎中人沉吟道,「不知道區區五堆火為何讓閣下如此關心呢?」

「妙風、明力、妙水、妙火、清凈氣,」魏枯雪面帶笑容緩緩說來,「這是業火,三界不安,有如火宅。魏某怕這五堆火燒盡了天下的蒼生,不得已,只好來出這個頭。」

「我倒以為閣下真正關心的是中央的那一堆火焰吧?」

「不錯,」魏枯雪大笑,「真正能令天地俱焚的還不是五明子,而是貴教的光明皇帝。只可惜你小小一個明尊教的巡使,想來也不會知道。只要能得到一點五明子的消息,這一趟也就沒有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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