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護身符

灰色的大船甲板上,穿深黑色披風的鄭提督與穿猩紅色披風的破軍相向而立,一對昨日還坐在船頭看著落日暢談的老友,如今唯有以劍對話。

建文向後倒退出十丈遠,他並非懼怕被傷及,而是怕礙手礙腳,影響破軍的戰鬥。明軍和蓬萊軍的官兵都停止戰鬥,屏氣凝神,等待這場決定戰爭結局的對決開始。

鄭提督一雙細長的眼睛似睜未睜地盯著破軍,破軍貌似悠閑,右手的三根手指卻始終放在劍柄上。

「破軍,今日本提督率領朝廷天兵略施薄懲,蓬萊人馬已折損過半,敗局已定。將太子交給本提督,放下武器,還可饒你不死。」鄭提督的言語中不再有什麼兄弟情誼。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昨日一敘,故人之情道盡。」破軍並不以為意,他摸著自己的脖子說,「勝得了我,這顆人頭你拿去請功;若是勝不了時,看在故人情分上保你不死便是。」

鄭提督也不再多言,他雙手交叉朝著左右肋下一招,兩把佩劍發出龍吟般的「嘡啷」聲跳出兩邊劍匣。這是一對劍身細長、通體散發著幽幽白光、宛若半透明的寶劍,看起來似乎只要用嘴一吹就能吹斷。

破軍也將腰間的巨闕劍抽出握在手中,這是一把劍脊高聳,劍身由寬至窄呈錐形,泛著青光的重劍。常人只怕要雙手才能握持,破軍卻可以單手提著,斜斜地將劍尖朝下,門戶洞開,似乎是要束手就擒的架勢。

鄭提督卷著兩道銀蛇像兩團旋風欺身靠近,破軍操縱著青色蟠龍快如掣電,兩人剎那間已交手數招。建文能看到的只是黑色披風與紅色披風交錯,聽到鄭提督的銀色細劍與破軍的青色大劍敲擊迸發出「叮叮噹噹」打鐵般的快速撞擊聲,沒等他再認真去確認雙方招式如何,兩人已分開。

「再問你一次,可願歸降今上?」

「答案既知,何必再問。」

「甚好……」鄭提督殺氣上臉,振動雙劍,兩把劍的劍身顫抖再次發出「嗡嗡」的鳴叫,其聲清脆悅耳,「英皇既出,不見血只怕是不肯回鞘了。」

破軍粲然一笑:「巨闕又何嘗不欲飲血?」巨闕也發出「嗡嗡」的鳴叫,聲音醇厚中正,似乎是在回應英皇的呼喚。

黑色與紅色的旋風再次絞殺在一起,此番絕無初時的試探,雙方都使出十成本事,欲取對方性命。

雙方一口氣打了上百個回合,劍風帶著金聲掠過大半個甲板,船舷和桅杆上到處是英皇切出的細長劍痕,加厚橡木打造的甲板也被巨闕砍出許多大洞。

兩個人又打了幾十個回合,破軍的動作慢了下來,似乎是他的力量先用盡,巨闕劍比英皇劍要重得多,持續作戰,顯然他比鄭提督要吃虧,雙方戰袍已被劍刃切割得不成樣子。

使用重劍的破軍漸露頹勢,巨闕收勢不住「噗」地砸進甲板,大半個劍頭戳進船甲板。趁著破軍拔劍,鄭提督的娥皇劍朝著破軍胸口刺去,破軍略一閃身,細長的劍尖刺穿他的左肩,劍尖從後面透出一寸長。

不等鄭提督用女英劍補上一擊,破軍大吼著將巨闕劍從甲板拔出,從鄭提督胯下撩上來。鄭提督只好鬆開插在破軍肩上的娥皇劍,單手持著用女英劍去擋。劍身纖細的女英劍被破軍這拼盡全力的一擊盪飛到空中,鄭提督躲閃不及,右大腿內側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

破軍用盡全力,巨闕劍向上撩起的余勢竟然將座船四人合抱的巨大主桅杆斜斜切斷,重劍也脫手而飛。

眼看桅杆要砸到破軍頭上,建文從身後跑來,借著衝勁用肩膀撞向破軍。接觸到破軍身體的一剎那,建文只覺得肩膀鑽心疼痛,他知道這是破軍肩膀的傷痛正在源源不絕流向自己身體。他心中暗叫不好,身體卻已然不聽控制,倒下的桅杆將他腳踝壓在甲板上。

破軍抓住桅杆用力去抬,他左肩有傷使不上力氣,試了幾下都難以抬起。

建文看到鄭提督拖著受傷的腿靠過來,急得對破軍大叫:「不要管我,小心背後!」

破軍倒絲毫不以為然,說道:「放心,天下哪裡有從背後殺人的鄭提督。」

果然,鄭提督靠過來後也伸出了雙手去搬那桅杆,合兩人之力,總算將桅杆抬起一點,建文借著這機會將腳抽了出來。

破軍和鄭提督力量用盡,一起坐到地上。

「還打嗎?」破軍感到肩膀撕心裂肺地疼痛,他將還插在肩膀上的娥皇劍拔下來,血像泉水一樣噴出來,然後順著胳膊向下流。

「歇息一會兒,今日本提督必取你性命。」鄭提督也坐在不遠處的甲板上,腿部的疼痛讓他再難站起來。寶船上的明軍想要靠過來幫忙,他示意不可。

「那好,多歇息一會兒,今日你我之間必得決出個生死。」說罷,破軍癱靠在船舷上。建文想要過來幫他治傷,船上其他蓬萊親兵將官想要過來幫忙,也都被他制止住。

寶船上的明軍忽然騷動起來,人們在歡呼,有的還衝著遠處揮舞旗幟。破軍寶船上的蓬萊兵,以及破軍、鄭提督和建文,也都朝著人們歡呼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片牙白色的船帆出現在碧波蕩漾的海際,與流動的白雲幾乎要融為一體,朝著戰場方向快速靠近,所有船隻桅杆上都懸掛著「明」字大旗。

鄭提督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轉過臉對破軍說道:「我援軍已至,閣下此時若再不降,唯剩敗死而已。」

「至多玉石俱焚,」破軍凝重地說道,他知道自己手上的牌用光了,現在再無辦法扭轉局勢,「若不趁此將我等斬盡殺絕,我必在這極南之海與大明死戰到底。」

「也罷,那就再來吧……」鄭提督努力想要站起來,結果未能如願。

忽然,他眼前寒光一閃,原來是建文撿起那把還帶著血的娥皇劍,劍尖直指鄭提督的咽喉,「逆賊,別忘了還有我。大不了我今日先殺了你,再死於你部下之手。」

劍尖微微向前刺破了鄭提督的脖子,但鄭提督似乎並沒有躲閃的意思,反而慘然笑道:「我知道終有一日要死在你手裡,在你駕著青龍船脫逃的那一刻,我便知下場必定如此。」

「哼。」建文冷哼一聲,他通過劍尖感到了鄭提督脖頸皮膚的柔軟觸感,現在只要他再將劍尖向前送上三寸,大仇可報。天后宮護身符劍柄尾端來回晃動。

「你今日是不是想要用這把劍殺我?」

鄭提督收斂笑容,仰著頭說道:「不,我是想把劍交到你手上,告訴你隨我回大明必可保你性命和一世錦衣玉食,如若不信,你大可用這把劍殺我。」

「呸!你又想巧言令色誆騙我。」

「若是不信,你盡可殺我,只是我還有一件事要辦,你我也算師徒一場,可否多留我幾日性命?待我事了,自然將這顆人頭送你。」鄭提督平靜地望著建文,他的眼神並無狡黠、恐懼,只是無比平靜,這讓建文的手顫抖起來。他不知道該不該刺下去,雖然刺下去很簡單。

他咬牙切齒道:「父皇待你一向極盡器重,你不告訴我那日為何殺我父皇,我怎能讓你死得那樣便宜?」

「我說了,待我辦完事,你盡可以殺我。我本想將你帶回大明向今上為你求個王爵,再帶著那東西將事情辦了,再向你謝罪。」

「是什麼東西?」

「說不得,如今東西也還不在我身邊,待我辦完,自然向你謝罪。太子,快隨我去吧,右翼軍不在我指揮之下,再晚就來不及了。」

鄭提督握住娥皇的劍刃,從自己的咽喉處慢慢挪開。鋒利的劍刃劃破了他手上的皮膚,鮮血順著劍尖「滴滴答答」流下來。建文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不光是心在跳,還有別的什麼在體內和心臟一起劇烈跳動。

「難道是海藏珠?你在警告我不能殺死他嗎?」心跳加快是因為復仇的機會近在咫尺,海藏珠的跳動則似乎是在阻止他的仇恨從心中蔓延到握劍的手上。

建文的手鬆下來,任憑鄭提督將劍尖緩緩按了下去。他左手伸到胸口內一轉,海藏珠從體內「噗」地跳到手上,珠子里的那顆沙礫似乎是得到了生命,正在晶瑩剔透的小珠子里上下亂跳。

「海藏珠!」鄭提督驚呼起來。他知道,海藏珠乃是大海的珍物,得到此珠之人都可得到非凡力量,不知多少亡命之徒都在尋找這寶物。只是,海藏珠會慢慢吞噬持珠者的身體,持珠者得到此珠就相當於被珠子所詛咒,最終會變成珠中所包裹的東西。

「正是……」建文訕笑著說,他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你看到了,我為向你復仇,付出了什麼。」說罷,他用力扯下拴在娥皇劍劍柄尾端的天后宮護身符,遠遠地拋進了大海里,然後將劍狠狠插在甲板上。

直到此刻,姍姍來遲的明軍水師的右翼艦隊才出現在海平面上,越靠越近。當先的船隻主桅杆上掛著八隻青色犀角燈籠,竟然就是那玄武船,作為右翼船隊監軍的座船。船頂桅杆上裝飾有白氂牛尾將旗,頂端還掛著面用金線編織的小流蘇裝飾著的明黃色長條旗幟,乃是代表皇命的監軍標誌。

「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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