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夜襲

折斷的桅杆足足有一名壯漢環抱那麼粗,竟擋不得判官郎君大鐵錨的一擊,應聲而斷。桅杆「咔啦啦」地倒下,鄰近的一艘小船跟著遭了殃,被攔腰砸成兩段。

判官郎君雙臂竟像是有用不完的氣力,掄著兩個鐵錨左擊右擊,掃向沿途甲板,正在睡夢中的士兵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急匆匆拿著武器爬上甲板。一鐵錨飛過來,將硬木做的艙門擊得粉碎,再順勢一鉤,鐵錨和尾部的鐵鏈借著來勢將擠在一起的人都帶下水。

一艘二號福船上的千總機敏地命令將船橫過來擋住水道。他組織起來幾十名弓箭手,用硬弓朝著敵軍打頭的走蛟船射擊。

明軍水師的控弦之士都是重金招募的好手,千總抽出腰刀朝著走蛟船一指,一陣箭雨射來,走蛟船的龍首上蝟集了不少箭支,判官郎君雖然靈活地閃過,聚集在甲板上準備接舷戰的士兵卻有七八名遭到射殺。接著又是一陣箭雨,十幾名胸口畫著盾牌圖的藤牌手舉著藤牌聚集到船頭遮掩。

判官郎君拆掉鐵錨頭,閃身跳出來將兩截鐵鏈揮舞得水潑不透,再射來的弓箭都被鐵鏈打到水裡。明軍弓箭手眼見得箭都被打落,有些慌了手腳,有的士兵扔了手中弓箭朝著船尾跑,有的乾脆跳進海里。指揮的千總大聲呵斥他們回來,士兵忙著逃命,哪裡肯聽。

走蛟船船頭靠上二號福船側舷,判官郎君先舞著鐵鏈跳上敵船,千總抄過根長槍猛力刺來,卻沒有對方的鐵鏈來得快,早被一鐵鏈打翻,隨後跟上的蓬萊藤牌手補了三四刀,明軍見指揮官被殺,都各自逃生。

緊跟上來的是胸口畫著鐵鎚的工兵,他們將桶里的火油潑在甲板上,待蓬萊的船隻繞過二號福船後放起火來。

火油引燃彈藥庫,造成大爆炸,照亮了判官郎君的後背,也讓他借著光亮看清了明軍的布陣。夜晚中密集排列的明軍船陣像是被撕開一道火的缺口,將尾隨追來的明船都擋住,無法追擊。

明軍水師的船陣是按照船隻大小排列組成,中間留有許多縱橫的水道,足夠蓬萊的小船隊在其間航行。明軍船隻雖多,在狹窄的船陣中卻難以組織優勢兵力對抗,這支小船隊反而在局部佔據了兵力優勢。

明軍發現了己方的劣勢,立即組織起十幾艘只能裝載四五人的網梭船來攔阻。判官郎君正在指揮作戰,只聽遠處敵船所在的黑暗裡「噼噼啪啪」一陣炒豆般響,橘紅色火光此起彼伏閃成一片,判官郎君只覺得胸口如被人用重鎚擊打,身體不由得後仰倒退兩步。

穩下心神低頭一看,身上所穿的胸甲竟多了兩個凹坑,用手指去摸,還微微在發燙。原來,網梭船上的明軍都是火銃手,判官郎君一時大意竟然中了兩彈。好在他穿的胸甲是用三層鋼板疊加打造而成,極是厚重,鉛彈打穿第一層鋼板,卻嵌入第二層和第三層之間。

兩名士兵上來扶他,只聽對面又是「噼噼啪啪」一陣響,兩名士兵中彈掉進海里。判官郎君趕緊伏下身子,須臾間響起第三輪「噼噼啪啪」聲,圓形子彈翻滾著在走蛟船上橫飛,將堅硬橡木板的甲板打出好幾個洞來。他立即判斷對方的船隻並非胡亂射擊,明軍火銃手是將網梭船排成三排,銃手輪流裝彈起身射擊,編織起一張連綿不絕的火網。

判官郎君命令傳令兵用鼓點傳令,讓所有船隻上的士兵伏下身子,西洋划槳船收起船槳,讓船身借著衝力向前衝擊。十條裝有三角形鐵沖角的西洋划槳船像是十把利劍,將擋路明軍小船撞得七零八落,有幾艘被撞成兩截沉沒,船上銃手也紛紛掉進水裡。

又有一艘甲板上建著三層高樓的巨艦大福船駛出,想要阻擋住逼近中軍的敵人。判官郎君命令指揮鼓變換敲擊,十一條船分成兩隊,從大福船兩邊繞行。

看看敵人船隊企圖從兩邊繞行,大福船上的明軍炮手調整炮位準備近距離炮擊。只聽西洋划槳船上響起口哨聲,低矮的船艙里鑽出十幾條黑影,手拿圓形炸裂彈奮力朝大福船扔過來。這些傢伙扔得又准又遠,圓形物體剛好從大福船兩側舷窗扔進去了。

炸裂彈隨著爆炸揚起石灰,狹窄的船艙剎那間就被騰起的石灰填滿,士兵們被嗆得口鼻難以呼吸,眼睛也難以睜開,四周充斥著咳嗽聲。直到蓬萊的船隻走遠了,大福船上才起炮聲,卻只是無奈地在海面激起一陣水柱而已。

船頂桅杆上掛著七盞青色犀角燈的中軍寶船甚是高大惹眼,二十條用粗鐵鏈掛在一起的大福船鐵桶似的在外面圍了一圈,遠遠看去船上的木製堞牆蜿蜒曲折如同水上城牆。

距離大福船船牆還有三四十丈時,判官郎君看到船牆上隨著接連不斷的轟鳴迸發出的一串紅色火舌,那是安置在大福船側舷船窗內的佛郎機中型火炮在發射。成排炮彈在夜襲隊左近爆炸,一艘划槳船被擊中沉沒。判官郎君無暇指揮營救倖存部下,命令鼓手用加快的「咚咚咚咚」鼓點催促剩下九艘船加速。

當距離推進到二十丈左右時,敵人的佛郎機炮再次裝彈完成並發射,「轟轟轟轟……」十幾聲幾乎震破耳膜的轟鳴,十條水柱再次在蓬萊的船隊里騰起,這回又有兩艘划槳船爆炸。

「不要怕,佛郎機炮只來得及發射這兩發,再往前就進入射擊死角了!」

判官郎君給部下鼓勁,士兵用「嗷」的低吼聲回應他,然後在船頭張開早就準備好的大張濕牛皮,用以阻擋敵人的鉛彈和噴筒。

果然,當船隊距離縮短到十丈,大福船牆上數百點橘紅色火光閃動,黑火藥燃燒爆炸的「噗噗」悶響聲以及造成的濃重硫黃味充斥于海面。明軍小火器射出的鉛彈和鐵砂,在火藥推動下將濕牛皮打得千瘡百孔,卻未能傷到躲避在其後的蓬萊士兵。

走蛟船「咚」地撞上了大福船,走蛟船的龍頭撞成三節,鐵沖角直嵌入大福船的船身。

判官郎君撈起地上部下遺棄的鐵盔當作盾牌,右手從背後抽出一把斬馬刀,大吼一聲躍起一丈多高,落在大福船甲板上。明軍火銃手掄起火銃充當鐵鎚砸向判官郎君,判官郎君用鐵盔抵擋打來的鐵銃,單手持著斬馬刀砍翻十幾名明軍,清出一片空場。趁這工夫,蓬萊士兵憑藉扔上船舷的繩鉤爬上大福船,很快就有幾十名嘴裡叼著砍刀的藤牌手爬了上來。

幾百名明軍擁擠在大福船並不寬闊的甲板上,更多人被擋在後面無法加入,蓬萊軍倒是源源不斷地從走蛟船和划槳船補充上來,很快也有了幾百人。

四名手持斬馬刀的親兵找到判官郎君,護衛住他的兩側和身後。這四名親兵是他培養多年的好手,平時不離左右,戰鬥中都是跟在他身後。

判官郎君看到一個明軍軍官在指揮從其他大福船上趕來支援的明軍,兩側迂迴包抄蓬萊軍,於是相了相遠近,反手拿住斬馬刀修長的刀桿,用力朝著那軍官投出去。斬馬刀洞穿了軍官的胸口,刀鐔沒入他鎧甲上在閃閃發光的護心鏡,刀尖從後背穿出,明軍見指揮官戰死,士氣大衰。

蓬萊的士兵趁機吶喊著突進,很快將判官郎君身前的明軍也都逼退,這讓他可以從容地跳到船甲板高處觀察。只見船陣中央高大寶船上亮起許多火把,百餘名頂盔摜甲的明軍將士簇擁著一把太師椅,上面端坐著身穿蟒袍、身披紅色斗篷的鄭提督。

「唯有佔領通向寶船的舷梯樓梯才能殺到鄭提督身前。」

判官郎君有些發乾的喉嚨咽了下口水,這情況比他想的要艱巨得多。數丈高的舷梯只能夠一人上下,判官郎君又從背後抽出把新斬馬刀,朝著舷梯方向殺去。

甲板上擁擠的人原本就不少,雙方人員還在不停湧入,甲板很快變得無序擁擠,甚至連揮舞刀劍也變得困難。小郎君逐漸收攏鄰近士兵向前廝殺,逐漸竟聚攏了一百多人,這些人幫他打散明軍,開出一條路,讓他終於擠到了舷梯邊上。

寶船上的明軍顯然看出他的意圖,發生一陣騷動。鄭提督從太師椅的扶手上抬起手揮了一下,身邊侍立的三十六名大漢將軍「噢」地答應一聲,一個個端著系有豹尾的畫戟從木質樓梯上下來。

此時月已偏西,刺骨的海風漸漸變大,吹得判官郎君散亂的頭髮擋住了臉。他在戰鬥中失去了包頭巾,長發總是很礙事地擋在眼睛前面。他仰頭看看正從高高的樓梯上平端畫戟的大漢將軍們,自覺隨時擋在眼前的亂髮著實礙事,於是從衣襟上撕下兩條布條來,一條用來將頭髮紮成辮子,另一條纏在右手上,讓自己握著刀桿的手摩擦力增強。

完成這些簡單的準備工作,判官郎君長噓一口氣,穩定心神,雙手抓緊斬馬刀的刀柄,兩步躍上台階,朝著排在最前面的大漢將軍衝去。

此時的木質樓梯上已站了七八名大漢將軍,這些戰士都是萬里挑一的巨人勇士,身高完全相同,且都力大無窮。這些人都穿著沉重且裝飾華麗的鍍金魚鱗甲,頭戴鳳翅盔,手握戟桿上纏著絲帛的畫戟。他們平時在鄭提督身邊作為儀仗隊,用偉岸的身姿和洪亮的嗓音增添聲勢,需要時則作為近衛保護鄭提督安全。

上到樓梯中段,判官郎君與第一位下樓梯的大漢將軍相遇,對方居高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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