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籌碼

渾身癱軟的建文被蘆屋舌夫按在膝蓋上不能動彈,他的嘴也被對方死死按住。轎子里空間狹窄,又一顫一顫的,使他渾身不自在得幾乎要吐出來。

他可以聽到轎子外嘈雜的人聲,大約是在穿越蓬萊的交易市場,轎子前引路的錦衣衛呵斥著將路人趕開。建文努力想叫,但蘆屋舌夫捂得很緊。其實就算對方不捂著自己的嘴,建文也叫不出來,他的舌頭完全處於麻痹狀態,根本無法發聲。

小轎「吱呀吱呀」地顫動著前行,很快,建文聽到了海浪聲。

「這不是李千戶嗎?要出海啊?」聽聲音大約是碼頭上和錦衣衛認識的蓬萊軍官。

「是,是,奉指揮使大人鈞旨,有些許公務早一步回去。」這聲音是帶路的那名錦衣衛李千戶的。

「哎呀,可惜可惜,兄弟們還說請你喝兩盅,如何走得這般急?」

「改日改日,那……要不例行公事搜一搜?」

建文睜大眼睛,想努力鬧出點動靜讓蓬萊的軍官發現,他估計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逃生的機會,否則只要上了海船,只怕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他剛要努力扭動身體,一隻冰冷的手按在自己後腰上,身體便如同被壓了鐵砧般,再也不能動彈分毫。蘆屋舌夫看著瘦弱,不料竟有這樣大的氣力。

「不不,指揮使大人命李千戶先回,怕是有緊急公務。指揮使大人是我家大王的貴客,轎子就不必檢查了。」

蓬萊軍官萬萬沒想到,隔著道薄薄的轎子簾,建文已經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只因他習慣性地玩忽職守,錯失一次建功陞官的好機會,也讓建文的小命就此徹底落到了蘆屋舌夫手裡。

轎夫抬著轎子晃悠悠地上了海船,李千戶和蓬萊軍官又閑聊幾句才辭行。蓬萊軍官親自指揮人幫錦衣衛的海船撤去跳板、解開纜繩,海船走出很遠,還能聽到李千戶和蓬萊軍官兩人大聲寒暄道別。

建文在轎子里感到顛簸逐漸變得強烈而有規律,看樣子船已經駛上海面,正不知朝著哪裡而去。又過了許久,只聽有人來掀轎簾,李千戶在外面說話:「蘆屋先生,到地方了,可以出來了。」

話說完,李千戶將帘子完全掀開,撩到轎頂,自己退在一邊。蘆屋舌夫放開捂著建文嘴的手,建文從轎子里朝外看去,他們所在的這頂轎子正放在海船的船頭位置,前方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李千戶殷勤地命轎夫將轎子後部抬起來少許,蘆屋舌夫夾著建文,低頭從轎子里走了出來。水手們收了帆,將船錨拋進大海,讓船停住。這艘海船並不是很大,船身狹窄,不過是條中型海船,船上連錦衣衛帶水手只有十幾個人。船隻停泊的海域很僻靜,距離蓬萊也頗有段距離,四面茫茫都是海水,別說島嶼船隻,除去幾隻海鷗,連個鬼影都沒有。

就在此時,海船的艙門忽然打開,有人推門走出來,邊走還邊喊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誰把倭人放到船上來了?」

那人顯然是看到了建文,又驚呼起來:「咦?怎麼這小子也在?還在倭人手裡?」

建文聽聲音覺得有些熟悉,他掙扎著伸長脖子去看,只見沈緹騎帶著幾個小錦衣衛從船艙出來,正指著自己。

「住口,如何對蘆屋先生這般失禮!」李千戶職務比沈緹騎大出兩級,是這次行動的主管,他見沈緹騎大呼小叫,呵斥道,「這都是胡大人和指揮使大人商定的事,你哪那麼多話?」

「不是……說好了是讓我準備海船,抓住這小子去胡大人那廂,可這倭人……咱錦衣衛好歹是承蒙皇上恩寵的天下第一衛,怎麼能和倭人勾結?再說了,私結倭人,可是剝皮實草夷三族的罪過,李千戶你這要……」沈緹騎指著蘆屋舌夫,舌頭有點兒打結。

自從上次將發現建文的密函發去胡大人那裡,他很快得到嘉獎,並讓他同這位李千戶共同設法抓住建文送往胡大人所在之處。李千戶負責抓人,他負責準備船隻。胡大人還給他發了張告身,上面名字、職務都填好了,唯差一個公章。只要將建文送到胡大人那裡,他就是和李千戶平起平坐的千戶老爺。

李千戶鼻子里發出聲悶哼,扶著腰間的綉春刀,一撩飛魚服前襟,邁步走到沈緹騎跟前,抬起手連著抽了他三個大嘴巴。

這三個嘴巴「啪啪啪」抽得極響,沈緹騎兩邊臉上頓時腫出五指印來,人也被抽蒙了,鼻血順著鼻孔直流。

「沈緹騎,別說你還不是千戶,就算你真當上千戶,老子也會陞官,照樣壓你一頭。識相的老實閉嘴,這條船上說話算數的還是我。」李千戶氣勢凌人地用食指戳著沈緹騎的腦袋,咬牙切齒,雙眼瞪得溜圓。

沈緹騎的氣勢頓時衰下來,他雙手捂著臉,任憑李千戶在自己腦袋上戳來戳去,低著頭不敢回話。

「找日本人幫忙是胡大人和指揮使大人的意思,你個小小的緹騎跟著做事就是,哪來那麼多廢話?再多說一句,老子把你扔進大海喂鯊魚。」

說完,李千戶轉過身,又去蘆屋舌夫身邊說話。看著李千戶的背影,沈緹騎嘴裡不出聲地罵了幾句,身邊的隨從小錦衣衛遞過手絹,他用手背將手絹推開。

「千戶大人,日本幕府的船到了。」有個水手對李千戶喊道。

李千戶和蘆屋舌夫一起朝著水手指示的方向看,船右舷果然駛來三艘怪模怪樣的大船,當先一艘黑船比錦衣衛的海船要大出四五倍。

黑船身上架著好似誇張的方木箱的多層巨大艙室,其上又高聳著裝飾有巨大扭曲組件的木質華麗建築,整條船都被刷成黑色,關鍵部分釘著鎦金黃銅件。建文開始以為是火山丸,駛近了才發現雖然船形相近,卻不是一艘船。他見過這種叫作大安宅船的船,這是日本特有的海船,但是此船比一般的大安宅船要大出許多,當然尚且不及火山丸大。

大安宅船後跟隨的兩艘黑色船隻和建文所在海船大小不相上下,是被稱為關船的中型船隻,三艘船上都飄揚著幕府將軍家的黑色龍膽紋旗幟。

大安宅船船頭站著兩名面戴紅色天狗面具的天狗眾,他們見錦衣衛的海船靠近,相互說了幾句什麼,招呼海船停在他們側舷。

蘆屋舌夫單手結著法印,口念咒語,雙腳下騰起一陣黑雲,竟夾著建文飛起幾丈高,穩穩地落在大安宅船的甲板上。接著,船上扔下繩網,李千戶帶著幾名手下爬了上去。沈緹騎揉著被打得生疼的臉,心裡暗罵李千戶狗仗人勢,隨從小錦衣衛上來問道:「大哥,咱上不上?」

沈緹騎見四下無人,幾個水手又都在忙著船上的事,小聲對小錦衣衛說道:「我跟著上去看看,你速速發信號給鄭提督,告訴他咱們現在的方位。昨日他的水師已到了二百里外,現今估計只在五十里內。」說罷,他望著大安宅船上正和蘆屋舌夫說話的李千戶的背影,恨恨地念叨,「老子拼了不要什麼千戶做,也好過跟著這狗殺才,被他壓上一頭。再說了,鄭提督那邊想必也虧不了咱哥兒倆,做這勞什子鳥官,不如來點實惠的。」

說罷,沈緹騎抓住繩網,也晃悠悠地爬了上去。

大安宅船頂層甲板是架在方盒子般的巨大船艙上,甚是平坦。李千戶正在和蘆屋舌夫說著:「我家胡大人想必已和貴國將軍大人說好了,這小子乃是我家欽犯,又偷了你家的什麼寶物。你們從他身上搜出那寶物,人我們自是要帶走的。」

「千戶大人且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們只要丟的寶物,不要人。」蘆屋舌夫咯咯地笑著,慘白的面孔即使在陽光下也沒有絲毫血色,「今後貴我兩方合作的機會還多著呢。」

建文被扔在甲板上,他活動活動手腳,看樣子蘆屋舌夫已然解除法術,他的手腳和舌頭又都變得靈活了。他站起來數了數甲板上的人頭,除了李千戶、沈緹騎和六名手下外,周圍還站著兩名天狗眾和七八名黑鎧武士。

湊近了看,甲板上的頂層建築層台累榭、畫棟飛甍,只是整幢樓都被漆成黑色,藏在深邃的廣檐下的兩扇包鐵大門也是黑漆漆的,看著是那麼瘮人。

蘆屋舌夫站在門邊敲了三下門,只聽門內響起一陣沉悶的鼓響,兩扇大門緩緩打開,四名高矮胖瘦各不同、挎著雙刀的天狗眾排隊走出,在門兩邊分列左右站好,伴隨著鼓聲,齊齊地用古怪腔調唱起陰森森的歌來。這歌聲與其說是歌,倒不如說是如和尚念經一般,完全沒個韻律,建文感到腦袋都要炸開了,趕緊捂住耳朵。

門內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出來的人身材極其魁梧,竟在一丈開外,身穿華麗的獅子兜紫威金大鎧,臉上戴著猙獰的鐵面具。門框對他來說顯然是太矮了,以致他出門時還要低下頭,以免被門框撞壞頭盔上的獅子裝飾。跟著這人出來的還有名眉清目秀,但面色慘白、修著蟬眉的薄嘴唇侍童,手裡抱著一柄裝飾華麗的巨大野太刀,腋下夾著馬扎。

身穿大鎧的人走到陽光下,面對建文站住,侍童趕緊在其身後放下馬扎,請他坐了,自己抱著野太刀跪在旁邊。

「爾等還不快快參見武田幕府將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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