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破綻

「安答,是不是你?」

騰格斯又在巷子口外喊了一聲,沈緹騎顯得很緊張,用眼睛盯著判官郎君,似乎在問「要不要滅口」。

建文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他想起方才判官郎君殺死錦衣衛的利落身手,以及沈緹騎用甲蟲將屍體消弭的恐怖景象。如果他們真的對騰格斯下手該怎麼辦?轉輪銃不在手邊,自己根本無法和他們對抗,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騰格斯被殺?

直到七里輕輕叫了聲,他才發現自己方才一直緊握著七里的手,指甲深深掐進對方的肉里,建文趕緊鬆開手。

雨製造出「滴滴答答」持續不斷的雜訊,判官郎君擺擺手示意沈緹騎不要出聲,自己朝著巷口走去。

「是我。」沒多久,巷子口傳來判官郎君的聲音。

「你是那個……什麼來著?」騰格斯最不擅長記別人的名字和外號,看樣子他把判官郎君的諢名完全忘了。

「判官郎君,」這聲音是哈羅德的,「先前承蒙閣下許咱們遊歷各處,不勝感激。方才回去簽廳,聞說閣下帶著咱們的同伴赴宴,不知現在人在何處?」

「哦,你說銅雀老先生他們?外面雨大,想必是回館舍休息了。」

「館舍?你帶俺們去吧。」騰格斯說話一點兒不客氣。

「也罷,我帶你們去吧。」判官郎君說完,巷子外響起三個人的腳步聲,看樣子判官郎君是真的帶著騰格斯和哈羅德去館舍了。建文知道這兩人應該沒危險了,心裡暗自鬆了口氣。

沈緹騎和那名錦衣衛一聲不響地在原地站著,直到判官郎君三人的腳步聲消失了許久,他們依舊像雕像那樣舉著油紙傘站著,雨水化成許多道水流,順著傘廓的一邊「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又過了一會兒,跟班的小錦衣衛大概是耐不住了,問沈緹騎道:「大哥,看樣子走遠了,咱們是不是也回去?」

「回,當然回,難道還留在這裡過夜?」沈緹騎的聲音相當不爽,看樣子方才發生的事把他嚇得不輕,「判官郎君這人脾氣真是陰晴難測,說殺人就殺人。雖說我跟他關係不錯,每次他托我幫忙辦事,我也沒含糊過,誰知道他啥時候不高興。」

說到這裡,那名小錦衣衛想起方才判官郎君眼裡的殺氣,要不是沈緹騎幫忙說話,自己這條小命今天是交待了。想到這裡,他一害怕,手裡的傘掉到地上,被風吹著滾出十幾步,滾到建文腳邊。

「傻小子,跟著大哥不會有事,誰讓你爹把你交給我帶呢?」

看出小錦衣衛嚇得直哆嗦,沈緹騎笑出聲來,他走出十幾步去幫小錦衣衛撿雨傘。他的手碰到雨傘的瞬間,突然發出「咦」的一聲,身體也僵住了,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被土隱之術蓋著的建文。建文屏住呼吸,不知自己是不是被發現了,七里的指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銅雀也抓起胯下那隻銅雀,隨時準備一傢伙砸出去。

「怎麼啦,大哥?」小錦衣衛見沈緹騎走到黑暗的牆角突然不動了,便在後面叫他。

「沒事,閃了一下腰。」

沈緹騎結束短暫的靜止,拿起雨傘走向小錦衣衛,將雨傘塞進他手裡:「回去吧,我還得想想怎麼把王總旗失蹤的事向上面報告呢。」

「實話實說不得了?」

「傻小子,做人做事千萬別太絕了。判官郎君平日里沒少給咱爺們兒銀子,王總旗反正死了,死人以後不會幫上咱們什麼。幫忙搪塞過去,判官郎君以後這就算欠咱們一條人命了。」

兩名錦衣衛的聲音漸漸遠去,看樣子他們也回去了。

黑暗牆角里的那堆碎磚忽然站了起來,圖案色彩褪去,變成一塊黑色的大布。七里抓住布角一抖收了起來,建文站起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方才發生的事真是如夢似幻,他寧可視作那只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我們也回館舍吧,這回是得好好洗個熱水澡了。」銅雀抖抖衣袖,他的衣服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

剛剛目睹一場叛亂與謀殺的大陰謀,讓建文感到無比恐懼和不忿,他又回憶起父皇被殺的那一幕。他最恨背叛,可是偏偏總是遇到相同的情景。他與破軍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卻不知為什麼,他喜歡這個人。就像小時候喜歡鄭提督,破軍身上也有鄭提督那種討人喜歡的感覺,卻沒有鄭提督身為官員的拘謹和誠惶誠恐。破軍爽朗、親切,從骨子裡透出一股讓人樂於尊敬的威嚴,又有股骨子裡散發出的凜然正氣,讓人在他身邊就會感到莫名安心。

建文內心產生衝動,他想馬上去找破軍,將他方才看到的一切半點不差地告訴他……他欲言又止,突然手腕劇痛。他一甩手,才發覺是七里把剛才那下重重掐還過來,「都什麼時候了……」建文痛得正要叫出來,七里壓低聲音發出提醒:「強敵未退,不可妄動。」

「我勸你不要把方才的所見所聞告訴破軍,且先爛在肚子里好了。」老於世故的銅雀也看出了建文的所思所想,高聲對建文說,接著低聲提醒他,「蓬萊的事複雜得很,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待我覺得合適時再告知破軍吧,也可賣他個人情。在這之前,趕緊修好船才是正理啊。」

「嗯。」建文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一聲,雨水順著他的額頭一直流到嘴角,再順著下巴滴到身上。七里走到建文身邊,拉著心亂如麻的他大步流星朝巷子外走。銅雀看看手裡濕透的燈籠,順手扔在地上,急走兩步跟上,三人一步都沒有回頭地走出小巷。

等三個人朝著館舍方向走遠了,他們身後不遠的另一條巷子里又探出兩個腦袋來。他們躲在巷子背陰處一直盯著建文等人從巷子里走出來,之後又張望了許久。這兩人正是沈緹騎和他的跟班小錦衣衛,他們果然從走出巷子就原地踏步假裝走遠,然後悄悄鑽進對面的另一條窄巷裡偷看。

「大哥,這幾個是什麼人?」小錦衣衛問沈緹騎。

沈緹騎趕緊讓他小聲點,小錦衣衛這才發現自己說話聲音太大,趕緊捂住嘴。

「是朝廷欽犯,胡大人和鄭提督爭著抓的假太子。」沈緹騎眯著眼朝大雨滂沱中透出燈光的館舍方向觀察著,「在柏舟廳的宴會上見過,不過當時他易容了,我還不敢完全確定。現在我確定是同一個人,從身形和說話腔調上都對。」

「大哥,方才你幫我撿傘時不是看出破綻了嗎?為何不當時抓住他們?」

「傻小子,你大哥我這雙眼睛什麼看不出?我固然看出他們是用日本忍法的土隱之術藏著,誰又知道他們什麼來路?萬一狗急跳牆把咱們兄弟當場殺了怎麼辦?」沈緹騎挑著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那……那咱們回去向指揮使大人彙報?」小錦衣衛疑惑地問道,他對這位大哥的想法越發搞不懂。

「傻小子,報告給指揮使大人,還有咱倆的好?功勞搞不好都給那老東西獨佔了。」

「那……那發密信給胡大人彙報?」

「發兩份。」沈緹騎說道,「一份給胡大人,一份給鄭提督。鄭提督平日也沒少給咱好處,有好事也得告訴他一聲。咱兄弟一手托兩家……不對,是托三家。胡大人、鄭提督、小郎君,哪邊咱都有好處得著。」

說罷,沈緹騎回過神,沖著小錦衣衛一挑眉毛:「學著點,兄弟。咱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小角色想混好了,可不能只抱一條大腿。」

暴風雨半夜便停息,天亮得比平時要早,暗紅色的太陽才從窗縫邊探出頭,建文已然從床上爬了起來。

昨晚建文擺脫監視來到館舍時,終於鬆了口氣。哈羅德正在根據記憶畫著蓬萊各處的素描圖,騰格斯吵吵嚷嚷向館舍的驛卒要酒肉吃,看來判官郎君確實並未對他們做什麼。蓬萊的館舍說不上豪華,但乾淨整潔,建文一行每人都分到獨立房間。整個晚上,建文聽著窗外的風雨聲,輾轉反側睡不著,等天亮了,他趕緊起床,想一個人去看看青龍船。

建文從樓道走過時躡手躡腳,他不想驚動任何人。至於閘庫的方位,他在出門前向看門的驛卒問過,他又借來一頂寬邊草帽戴了,將帽檐拉得低低的,以免被人認出。

蓬萊的早晨是伴隨著第一撥貓合唱開始的,走在大街上可以看到毛色各異的貓在屋上、牆上排排蹲著、趴著、卧著,「喵喵」的叫聲從市鎮每個角落傳來。島上的眾多管道無時無刻不噴射著白色蒸汽,為各種機械輸送動力,致使行走在街道上宛如身處海市蜃樓。

士兵們很早就起來工作,街上到處是熙熙攘攘的隊伍,建文一路上問了兩次路,終於找到閘庫。

閘庫區有幾十間碩大無朋的房子,每間閘庫都可以停泊一艘大船。這些大船被鏈條牽引進乾燥的閘庫,水手們會對船隻進行保養,並清除吸附在吃水線以下船體上的藤壺和鑿船貝。

建文正發愁不知哪間閘庫里是青龍船,只見老何擦著汗迎面走來,沒等碰面,對方倒先認出建文,喊道:「來得好,來得好,正說著要去找你。」不等建文說話,老何拉著建文便朝一間極大的閘庫走去。

閘庫的閘門都是用齒輪帶動鐵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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