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珍饈

火山島漁村處於偏僻的南洋,距離所有國家都很遙遠,平日這島上來得最多的是採購硫黃的商船,最近這裡不知中了什麼邪,每天來的人比以前一年的還多。

昨天離開的阿夏號水手已經比全村加起來還多,今天上午來的倭國船上的人凶神惡煞般地打砸搶一番才離開,現在來的這大明船隊人更是多到令人驚訝。村長甚至有些期待,明天還會有什麼怪人來不?

大明的軍人還算比較和氣,整整一個下午只燒了兩間草房,砸了十幾隻陶罐子,挨了嘴巴的村裡人也只有五個。「真不愧是天朝王者之師,和野蠻的倭國武士就是不一樣。」村裡人揉著被打腫的臉說道。

來和村長接洽的是個看起來胖墩墩、笑眯眯的將軍,手上沒事還總盤著鵪鶉蛋大小的黃色蜜蠟串。他非常禮貌地向村長問了好,然後命令手下用鐵鏈子鎖住村長就走,一直把他拉到海邊。

全村村民早被明軍集中到了海邊問話,所有人都盤腿坐在沙灘上,手拿刀槍的明軍把他們圍得死死的,不許任意走動。

胖將軍帶著被鐵鏈套著的村長來到海邊,跳上一艘小舢板,命令櫓手朝著停泊在遠處的大明水師船隊划去。大明水師船隻體量龐大,吃水又深,小漁村的簡陋海港完全無法停靠,因此只好停泊在深水區。村長從未見過這般龐大的船隊,黑壓壓布滿湛藍的海面,一眼望不到頭。雖說他年輕時也曾去過林邑國,可即使是林邑王的軍隊也沒這大明水師來得壯觀。

大明水師不愧是訓練有素的遠東第一勁旅,即使是暫時駐紮,也絲毫不敢鬆懈,大大小小數百船隻按照功能和所屬部隊布下玄武之陣,各色旌旗迎風飄揚,離得老遠就可以聽到船上金鼓齊鳴,蔚為壯觀。

小船前行到船陣旗門處,一艘鷹船疾馳而出,船頭站著位懷捧令旗、衣甲鮮明的旗牌官,手執令旗喝道:「何人靠近我水師大寨,速速報上名來!」

胖將軍趕緊朝著對方抱拳行禮:「尊駕,兄弟王參將,奉鄭提督鈞旨,提調本地土人村長來問話。」

見是王參將,旗牌官也趕緊回禮:「原來是王參將,雖說該放你進去,只是鄭提督軍法森嚴,沒有令箭,小人縱有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放。」

「怎敢為難尊駕?既是公幹,自然有令箭。」說罷王參將雙手遞上令箭,旗牌官驗證令箭真實無誤,這才朝著旗門揮舞令旗。只見兩艘插著方位旗擔當轅的大福船如大門般朝著兩側退開,讓出條寬闊的水道。水道盡頭是一艘大到如同小山的巨艦,船主桅杆懸掛著騶虞旗和九盞青色犀角燈,正中的紅色大纛上分明寫著個「鄭」字。

和大船相比,村長所坐的小船好似螞蟻一樣渺小,他正琢磨船上人要如何才能把他弄到甲板上,只見小山般高大的船上竟伸出來個帶滑輪的長杆子,上面「吱吱呀呀」降下來個大筐。那筐實在大得離譜,胖胖的王參將叫人先把村長轟進筐里,又招呼同行的親兵扶著自己邁步進了筐。王參將拽拽繩子,上面人一起用力,大筐顫顫巍巍地就升了上去。

這大明水師鄭提督的主船除了大還是大,而且是什麼都大,只有站在甲板上才知道這船究竟有多大。不要說甲板兩邊望不到頭,就是從左舷跑到右舷也能把人累死。甲板上來來往往的不但有大批穿鎧甲的明軍士兵,更令村長驚愕的是,居然還有騎兵在甲板上遛馬。

來到寶船尾樓的兩扇釘著六角鐵釘的硬木大門前,王參將發現站在門口的衛兵除了鄭提督的親兵外,竟然還有幾名身著華麗官服的錦衣衛。其中一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官員見王參將牽著村長前來,昂首闊步上前問話。聽說這村長是鄭提督叫來問關於朝廷通緝要犯的事,竟不顧王參將面子要將人帶走。王參將雖是好脾氣,卻也勃然大怒,錦衣衛雖說官大一級,可眼前這廝不過是個正七品總旗,比著自己差上一大截子,竟然也敢耀武揚威。

王參將立刻和那總旗吵在一處,直驚動了門裡鄭提督的值班親衛中軍官,這人出來說和,王參將和錦衣衛總旗才算作罷。

「我的爺,您別找不自在了,鄭提督正在裡面和胡大人爭執,您這要是再捅出婁子來,屁股上挨頓板子只怕是免不了了。」中軍官將王參將拉在一邊悄悄說道。

「胡大人?」

王參將恍然大悟,難怪來了那麼多錦衣衛,原來是胡大人追上來了。他舉目四望,果然看到甲板後方停落的鎦金翡翠葫蘆寶頂藍呢轎子,四個精壯轎夫背著手四角站定,好似四尊黑面菩薩。

會客室方向隱約可以聽到兩個人的說話聲,其中一個正是鄭提督。雖說聽不到在說什麼,卻可以聽出他的語氣相當不悅,另一個聲音則是拉長著尾音的官腔。兩人說了許久,鄭提督口氣明顯緩和下來。王參將知道,胡大人仗著皇上寵幸又掌管錦衣衛,壓了鄭提督一頭,鄭提督迫於無奈,看樣子似乎放棄了什麼。

只聽會客廳的門「嘎吱」一聲響,走廊里響起五六個人的腳步聲,門口的錦衣衛總旗高喊一聲:「胡大人起轎。」

門口的錦衣衛和親兵紛紛跪倒在地,王參將也趕緊躬身行禮,原則上是不可以抬頭注目,話雖如此,他還是悄悄抬起眼皮來看。一行人走過,只見走在最前面的人穿著大紅色官服,圓翅烏紗,腰橫玉帶,腳踩描金官靴,身量不高,從後面看肩膀削窄,當是胡大人沒錯。他背後跟著身穿鬥牛服的錦衣衛褚指揮使,褚大人因為掌握著詔獄,文武百官無論大小見到他都是畢恭畢敬大氣不敢喘,但今天他在胡大人身後也不過是條哈巴狗罷了。再之後是四五個身穿飛魚服、耀武揚威的錦衣衛中級官員。

四名轎夫見胡大人來了,趕緊把住轎桿,褚指揮使忙不迭地為胡大人掀開轎簾,請胡大人就座,然後輕輕放下轎簾,又用手掖了掖轎簾四角,似乎是生怕胡大人被透進來的海風吹壞了。

王參將眼看著一行人抬著胡大人的轎子離開寶船,上擺渡船朝官船行去。他方才進尾樓的大門,只聽裡面「啪」一聲響,似乎是有人將茶碗之類瓷器狠狠地摔在地上。猜到是鄭提督在發泄心中鬱結,王參將和中軍官對視一眼,牽著村長趕緊朝著會客廳趕去。

敲開會客廳的門,只見鄭提督面色鐵青地坐在太師椅上,地上果然有摔碎的茶碗和茶葉殘漬。

「鄭提督……您這是和胡大人……」王參將猜到八九分,小心翼翼地問道。

「哼,小人得志!」鄭提督怒氣未消,「錦衣衛密報南海有幾個國家企圖聯合叛我大明,要我率領艦隊前去震懾。至於那個人的事,他說安排錦衣衛前去捉拿就夠了,讓我不必憂心。我要他拿出聖旨,他卻說是皇上口諭,恁地糊弄我。」

「這個胡大人眼見是怕提督大人您先找到那個人,奪了功勞,拿皇上口諭來唬大人您。」王參將知道胡大人素來狂傲,從不把鄭提督放在眼裡。若不是仰仗皇上寵幸,他又如何敢和掌管著數萬水師精兵的鄭提督這般言語?

「若不是礙於皇上,我方才真想將他……」鄭提督面上露出殺機,轉瞬即逝,手指按向腰間的娥皇、女英寶劍,王參將頓感汗毛倒豎。

過了半晌,鄭提督怒氣稍退,輕舒一口氣。他久經官場,歷三朝皇帝,畢竟不是一般的武將,否則也做不得水師提督的高位。

見鄭提督面色緩和,王參將弓著腰湊前問道:「我軍真的要按他說的轉向?」

「如果皇上真有口諭留給他,惹得皇上震怒也是麻煩,我再斟酌吧。」鄭提督看到旁邊還跪著個被鐵鏈套著脖子的老頭,情知王參將動了粗,深感不悅,口中「嘖」了聲問道,「王參將,本官叫你好生請村長來問話,你如何用鐵鏈子鎖了人家來?還不快把鐵鏈子解了?」

原來駐紮南洋本地的明軍極是驕橫跋扈,軍紀也甚散漫,平日里偷摸砸搶原是常事,今日奉命找村長來問話,王參將習慣性地用鐵鏈拿了人來。

知道王參將就是這般人品,鄭提督也很無奈,只好擺擺手說:「下不為例,且先問話,事後賞這位老者二十兩銀子壓驚。」

說罷,鄭提督又端端正正地在太師椅上坐下,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抵住鼻子,一對眼睛鷹隼般盯住村長。村長跪在地上感受到難以名狀的壓迫感,嚇得不敢抬頭。

旁邊王參將問一句,村長回上一句,老老實實將阿夏號在本村附近礁島駐紮、建文與七殺賭銃、七里與伐折羅決鬥的事都講了一遍。講到青龍船和阿夏號分離航行時,王參將在他面前放了張很大的南洋海圖讓他指點。

村長癟著嘴在圖上看了一會兒,非常肯定地用手掌朝著東邊用力拍了幾下:「是這邊,那龍頭船去的是這邊方向。」

在村長回稟的過程中,鄭提督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一言不發,兩眼死死盯著村長的眼睛。村長感到自己像是被猛獸盯著的兔子,心裡無比害怕。

看著海圖,鄭提督的眼睛漸漸睜大了,嘴角露出微笑的神情:「去蓬萊嗎?」

村長不知道蓬萊是什麼,望望鄭提督又望望王參將,只見王參將也是一臉狐疑的神情,手中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