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王參將

大明水師將廣闊的南洋海面分成若干分野,每個區塊,都有一支分遣艦隊,負責該地的商路保障、掃蕩海盜甚至處理國家間的海上糾紛。

王參將是東南特遣艦隊的最高軍官,雖說他這級別的末席武官在水師議事座位編號排在二十之後,卻憑藉著跟隨鄭提督多年,好歹也混到參將之職。

他此生最大的目標就是平平安安活到死。王參將胖胖的左手盤著鵪鶉蛋大的金黃色蜜蠟串,另一隻胖手從懷裡掏出綉著鳳穿牡丹的手帕抹抹脖子和臉上的油汗,大聲道:「這上面派來的愣頭青著實不懂規矩,告訴他去阿夏號虛晃一下便好,莫要真的鬧出摩擦。這廝貪功心切,竟不聽本官號令,折損船隻和人馬,實在可惡。」

三艘甲板上層建築被燒得七零八落的二號福船被拴在阿夏號船城的碼頭上,船上守衛的都是阿夏號的女兵,三艘船上沒死的明軍都被繳了械,捆成幾串押在船城裡。七殺站在自己座船船頭,兩手交叉在腹部,迎著王參將笑得艷若桃花。別看七殺笑得美,身後站著的不管是認識的小鮫女還是幾個七長八短的老少面孔,個個對自己都沒好臉子。

王參將挺著個大肚子,讓兩個親隨扶著顫顫巍巍走過「吱呀呀」響的跳板上了七殺的座船,對七殺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口稱「誤會誤會,罪過罪過」。然後忙不迭地數落手下新來乍到不懂規矩。

七殺情知王參將是場面人,看重的是面子,也樂得給他這個台階下,也說些「手下人不懂事,不小心和天朝鬧了摩擦,僥倖得了便宜」之類。王參將從善如流,沒必要再為之前的事結了冤家。

七殺抿嘴假意嗔道:「參將大人許久不來,和大人相熟的小妹都怨著您呢。」

王參將見七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起這個,臉上有些掛不住。他身為大明水師派駐此地的最高將領,每年從各小國君臣那裡拿到的什麼常例炭敬、海商那裡拿到的抽水孝敬,甚至隊伍上吃的空額,大多數都揮金如土地消費在阿夏號上,算得上是阿夏號的金牌恩客。是以雙方利益所在,對七殺的事王參將能糊塗就糊塗。

王參將「嘿嘿嘿」乾笑幾聲,在人群里瞄了幾眼,目光停在建文身上。他趕忙岔開話題,笑眯眯地問建文:「閣下可是我大明人氏?」

建文情知王參將認出自己,卻故意不說破,才要答話,銅雀插到他身前躬身回道:「回大人,這是老夫貼身的一個小廝,幼年從大明隨著老夫往來海上做生意,雖說是大明人氏,也有好幾年沒回過故國了。」

「哦,好好好。」王參將圓圓的臉上堆滿了笑紋,手上盤著蜜蠟串的速度明顯快了幾分,七里偷偷對建文說,這傢伙活像廟裡的彌勒菩薩。

此時,青龍船正停在七殺座船旁邊,王參將睜著三角眼來回打量了幾下,點著頭隨口對銅雀說:「本官常年在南洋公幹,這高麗的龜船還是第一次見,果然奇特,果然奇特。」銅雀知道王參將故意裝傻,趕緊捻須賠笑了幾聲。

王參將又轉過臉對建文說道:「再過幾年本官也要解甲歸田,只想安安穩穩混到卸職做個富家翁。如今這海上不安全,鄭提督的艦隊正在南下清剿海盜,他手下許多不通事理的年輕人都想著要建功封侯,你們遠遠看到躲著點,被誤認為欽犯可就麻煩了。」

建文明白王參將好意提醒自己,自然心照不宣,雙手抱拳行禮道:「多謝大人好意提醒,小人如今有傷在身,七殺大人還在替我診治,待再有幾個療程傷勢痊癒,自然遠離大人防區,不會給大人找麻煩的。」

「嗯,」王參將笑眯眯地點著頭,沒頭沒腦說了句,「當年先皇在玄武湖閱兵時,我還以鄭提督親信之身做過軍中司儀官呢。」

建文神情一頓,本以為這老胖子只是被酒色權力腐蝕的尋常昏聵軍官,不料此人並非尋常之輩,他早早看出自己身份卻又不肯說破,真不知他揣著什麼心思。旋即建文心中又是一緊:「這胖子故意不肯說破,也許是看著七殺的面子,放我一馬;又或是緩兵之計,在等鄭提督大軍前來。無論如何,阿夏號是不能多待了。」

對建文說完這句話,王參將沒再說什麼,接著向七殺詢問吳游擊下落。別的兵丁死幾個並不會有人問,若是堂堂游擊死在這裡,朝廷斷斷不肯善罷甘休。七殺打個響指,船艙里出來個金髮碧眼的高大羅剎女武士,手上牽著被捆成粽子的吳游擊。吳游擊如今也沒了之前的豪氣,頭盔早不知道丟在哪裡,垂頭喪氣不肯看王參將。

七殺命那羅剎女武士替吳游擊解了綁繩,笑盈盈地對王參將說:「王大人可以好好查查吳游擊可有什麼傷,若是離了我的船才發現有什麼缺心少肝,我可不包賠償。」吳游擊見七殺調侃自己,更是無地自容,悻悻地走到王參將身後不敢說話,王參將看他那倒霉樣子也不好再責備他。

七殺又打了第二個響指,羅剎女武士朝著女兵嘰里呱啦喊了幾句羅剎話,幾個健壯的婦人背上來四個大皮囊,又有兩個大箱子。「咚」地放在王參將面前打開,原來四個皮囊里都是銀幣,兩個大箱子里裝的是金幣。

「下面人不懂事,燒壞幾條船,這修船的費用自然是我出了,也不知多了少了,還請多多包涵。」

王參將走上前拿起一枚銀幣吹了一下放在耳邊,銀幣發出「嗡」的悠揚脆響,聽著銀幣美妙的聲音,聞著七殺身上的陣陣香氣,他滿意地點點頭。七殺出手大方,給的錢足夠讓自己上上下下都封口,而她之所以送自己在南洋通用的金銀幣,想必是為了讓自己在阿夏號花起來更方便。這些錢轉個圈子,終究還是會迴流進她七殺的口袋,想到這裡,王參將心裡也暗自苦笑。

七殺從小鮫女手裡拿過一個鑲著玳瑁的小匣子,手指輕輕觸動綳簧,小匣子的盒蓋「噔」地彈開,裡面躺著一對兒通體鑲著藍寶石的墨玉如意。她將東西拿到王參將和吳游擊面前,又說:「這一對兒墨玉如意是位大明豪商請名工匠製作的,去年生日送到我這裡,我也沒什麼用處,就此送與二位大人,往後再見還請不要動不動就開炮。」

吳游擊聽說還有他的禮物,知道是七殺在嘲弄自己,臊得滿臉青紫。

王參將命人將金銀都抬去自己船上,臨走前,他又眯縫著眼睛多看了建文兩眼,湊到七殺身邊悄悄說道:「你那位小客人是個大禍害,你可要早早送走方為上策,你自己最好也躲一躲,若是等鄭提督到了我可罩不住。」七殺笑而不語,雙方就此別過了。

「大人,就這樣走了?那小子可是欽犯……」看著離七殺的座船越來越遠,吳游擊忍不住在旁邊提醒王參將。

「哼。」王參將手裡盤著蜜蠟手串,瞥了他一眼沉下臉來,「什麼欽犯,我怎麼沒見到?你違抗軍令擅自出擊,折損朝廷軍士,這罪過我還要給你扛下來。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早晚這條小命要葬送在海上。」

常言道,「敗軍之將不言勇」,見王參將不悅,吳游擊也不敢再多言。

當晚,王參將口述,讓隨軍書吏記錄寫了份報功文書,文書里稱與海盜激戰獲得大捷,殲敵千人,擊沉敵船十餘艘。吳游擊以下列了數十名有功人員,申請朝廷獎勵。

七殺給的金銀王參將自己留了大半,分出少部分給吳游擊和幾個千總封口,幾人新敗,拿了錢自然不願再提此事。王參將又將戰死人數翻了一倍另外造冊申報請求朝廷撫恤。

建文睜開眼,覺得耳朵響得厲害。他掀開厚厚的天鵝絨被子從大床上坐起來,看到七里一直在旁邊坐著。七里起身拿過兩個枕頭給他墊上,又坐回去,冷眼看著他。建文看著房間里的陳設恍惚了半天,才想起現在還在阿夏號上,他自從離開泉州,好久沒有如此安穩舒適地睡過了。

青龍船在阿夏號足足停了快兩天,建文每天都要接受七殺的悉心治療。

七殺的古波斯推油功夫極好,又結合著許多熏香和秘葯,每過四個時辰就要給建文推一療程。建文雖說還不能油到病除,鼻血也流了不少,精神狀態倒比之前好了許多。胳膊上的兩條「孤克煞氣」不知不覺也退到了臂彎處,看樣子海藏珠的排他作用確實起了奇效,這讓建文心中稍安。只是每次治療後他都全身酥軟,要昏沉沉睡上好一陣子。

建文看到七里眼底有很多血絲,眼圈也是黑的,看來她這兩天都在陪床。他有些小小的歉意,想說幾句感謝的話,卻有點兒心虛,憋了半天才說出句:「你忙自己的吧,別老陪著我。」

七里修長的雙腿並得很緊,斜斜靠在床邊上,臉上毫無表情波動:「我的責任就是保護你的安全,再說你看你這兩日火氣大,也許隨時用得上在下。既然之前說定,你不讓我報恩,我唯有以身體代償,隨時待命。」說著,她做出要脫衣服的樣子,利落地解開腰帶。

「不可不可,我怎麼會提那樣的非分要求,你怎麼又提起這個?」建文從小受的是孔學孟道的熏陶,儼然也是半個小道學先生,見七里真要脫衣服,嚇得閉上眼直擺手,「莫脫莫脫!」心裡卻打鼓似的跳個不停,略有期待。

七里本也只是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