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輪迴

建文定睛一看,原來這具狹高骨腔,居然被雕刻成了一尊精美骨質佛龕,下有一頭巨大石龜馱著。佛龕里供奉的那位佛祖,竟是左手結與願印、右手無畏印、結跏趺坐的布施像,以威嚴慈悲之態矗立在這寬闊的盆骨之內——和海沉木上的佛像完全一樣。

建文大驚,看來海沉木和巨龜寺兩者之間有著極深的淵源。這時七里猛地一抓建文胳膊,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聲張出來,先看看龜僧們怎麼說。她同時伸出手去,把海沉木藏得更隱蔽一些。

別看此時外頭打得天翻地覆,佛龕前還是一片平靜祥和。十幾個身份很高的龜僧聚攏在佛龕之前,各自盤坐安詳地誦著經。眾人接近,他們也恍若未聞,巋然不動。

待到眾人走近了,這才注意到佛龕下面那一隻石龜,居然是活的。那大龜有幾乎一條海船那麼大,恰好能馱起這麼一尊大佛龕。它的腦袋面帶人形,儼然是一位人形長老形象,白眉長須,兩隻綠豆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始終盯著建文等人。

眾人想再看得仔細點,卻不防大龜緩緩抬起頭,口吐人言:「這位施主,請近前來。」

建文知道是在說他,便上前走了幾步。這頭老龜光一個腦袋,就比他整個人還要高,如果真是張嘴吃人,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老龜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忽然張開大嘴,建文頓覺身前多了一股強大的吸力,似乎要把他吸進去。建文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朝前移動,與老龜幾乎是面對面。老龜又發出一聲長吟,建文頓時覺得,胸口那一枚海藏珠,開始蠢蠢欲動。

莫非是他們後悔,想要奪珠而走?建文腦海里飛過一絲疑問,很快又釋然——這種沒用的東西,如果能奪走是最好不過了。

可惜他很快便失望了。老龜想要的,並不是珠子本身,而是珠子的光芒。建文感覺在吸力的牽引下,那珠子在胸中光芒大盛,忽然一束柔和的黃光射出來,把珠中小沙礫的模樣直接投影在盆骨半空中。

老龜仰起脖子,眨巴著綠豆眼看了看那沙礫的影像,先是大哭三聲,然後大笑了三聲:「劫數,果然是我巨龜寺的劫數,亦是我巨龜寺了卻因果的良機。」

建文對這一番話不明就裡,又不敢動。老龜停止了吸氣,他胸中珠子的光芒隨即黯淡下去。老龜道:「先恭喜施主,能得此珠。」然後伸扯著脖子深施一禮,連帶它背上的佛龕都為之晃動了一下。周圍的龜僧也同時起身行禮,唯老龜的龜頭是瞻。

看來這頭老龜不是巨龜寺的什麼靈寵或鎮守神獸,它根本就是這寺里的方丈。

「這可不是我選的。」建文生硬地回答。

「一切皆是緣法。你沒選它,它會選你。你就是我們想要找的人。」老龜慢吞吞道。

「什麼?什麼想要找的人?」饒是建文好開腦洞杜撰故事,也想不到老龜會說出這一番話。

「不錯。我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現。」

老龜的臉雖有人的五官,可大部分地方還是覆蓋著綠色鱗片,說起話來肌肉不動,給人感覺徒具人形,卻缺少神采。建文眉頭緊皺,一般說這種話,往往後頭會接一個重大的任務或麻煩。他沒好氣地回答:「直接說但是吧。」

老龜並不著惱,它從嘴裡「咚」地吐出一個水泡,水泡里閃耀著兩行金黃色的字跡:「佛法重歸日,巨龜輪迴時。」

建文看到這兩行字,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憂傷自心中湧現而出。老龜緩緩道:「自有我巨龜寺以來,便流傳有此讖,一直傳承至今。不過老衲此前一直頗有迷惑,不知何為佛法重歸,何為巨龜輪迴。今日見到施主,老衲方才明悟。」

「明悟什麼?」

「施主你剛得了海藏珠,我寺就要為外敵覆滅,豈不正是應了預言,重歸輪迴?」

建文眉頭大皺,這算什麼話?好像指責自己是罪魁禍首似的。老龜看透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施主莫急,老衲並非指責,只是心中欣喜,巨龜寺綿延千年的使命,終於完成。」

建文這回是徹底聽不懂老龜的話了,雲山霧罩,莫名其妙,怎麼又扯到千年使命去了?

老龜道:「這巨龜寺深居淵下,為有緣者分發海藏珠,已有一千多年的傳承。世人皆謂敝寺是為普度眾生,順應緣法。其實這些只是手段,敝寺如此行事,是希望有那麼一天,能夠吸引到真正與佛法有緣之人。」

建文撓了撓腦袋,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聽老龜的意思,整個巨龜寺存在的意義,就是在等待給他一枚海藏珠?

老龜道:「老衲且問你,你如今已經知道自己的能力了吧?是不是代人受過,轉移傷痛?」

「沒錯。」

「那就沒錯,我來給你講一個故事吧。」老龜慢吞吞地說。建文看看外頭,外面強敵環伺,它還有閑心慢慢悠悠講故事?老龜笑道:「我巨龜寺雖然不擅爭鬥,但這一時三刻總還撐得住。」

建文沒辦法,只得耐著性子盤腿坐下來。

「久遠劫前,閻浮提中有大國王,名曰屍毗。所都之城,號提婆底。有一位護念眾生、慈悲為懷的薩波達國王。他持戒完滿,德行高遠,為人所敬仰,都說他早晚成佛。帝釋天為了試探他,便讓一位王將化身為鴿子,自己化身為一頭大鷹,追到了薩波達國王的座前。鴿子驚慌地逃到國王腋下,哀求薩波達王保護它的小命。」

「緊追在後的大鷹也飛到了殿前,要求薩波達王歸還這隻鴿子。薩波達王斷然拒絕說:『我曾發願要救度眾生、善護生靈,如果把它放走任你殺害,豈不是有悖誓言?』大鷹立刻反擊說:『你不把鴿子放生,我就沒有食物,便要餓死,你一樣算是違背誓言。』薩波達王說:『你想要什麼?』大鷹說:『我要吃肉!』」

「薩波達王心想,我若放了鴿子,不合修行本意。我若不放,也會害死大鷹。他略作思考,想出一個解決之道:既然我發願要救護眾生,就是要犧牲自身,以護得它們周全才是。於是薩波達王揮刀從自己身上割下一塊肉,交給大鷹。這時大鷹說:『光是割肉可不行,你得保證你割下來的肉,和鴿子是一樣重量。』」

「於是薩波達王找來一桿秤,將鴿子放在一邊,自己割下來的肉放在另一邊。這鴿子乃是王將所變,具有神通之力。無論薩波達王在自己身上割下多少肉,始終是鴿子這邊更重。薩波達王幾乎要將身上的肉都割盡,秤還是偏向鴿子那邊。薩波達王慨然說:『我既然發願為了眾生付出一切,為何還如此遲鈍猶豫呢?難道我受的苦,比在無常地獄中的眾生所承受的還多嗎?若還是執著於肉身,如何修得功德福報呢?』然後他自己爬上秤盤,端坐其上。在那一瞬間,秤的兩端終於持平了。霎時天地震動,有仙樂、花瓣和七寶繽紛落下,無數天神皆來膜拜讚歎,讚頌薩波達王有大誓願、大智慧,早晚必將成佛。」

「大鷹恢複成帝釋天的原形,問他是否後悔。薩波達王回答:『我絕無後悔。』他的身體立刻恢複如初,這真是圓滿願行,普天頌揚——這一位薩波達王,就是釋迦牟尼的前世之一。」

老龜講得很慢,這一個佛經故事講了許久方才講完。建文聽罷,感嘆說這個國王是真慈悲,竟然願意拿自己一身血肉,去換一隻小小鴿子的性命。這個做法,跟這枚沙礫海藏珠的能力很像。

他問道:「我的珠子裡面不過是一枚沙礫,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難道和薩波達王還有什麼關係?」

老龜見他問出這樣的問題,不由嘆道:「痴兒還未開悟,得珠而未得法,可見緣法尚未親至。」它晃了晃腦袋,「珠中究竟為何物,你若此時不知,說明緣法未到,老衲不必去講;若是時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老衲也不必去講。」

這禪宗式的機鋒,讓建文一臉懵懂,完全抓不住重點。老龜改了副口吻道:「巨龜寺一直搜集羅睺蚌,供人挑選,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得到這一枚具有犧牲精神的海藏珠,此能力深得佛法要旨,說明你正是我等苦苦等候之人——至於海藏珠中有何深意,就得靠施主自己去感悟了。」

佛法講究一個「悟」字,沒點明白,再怎麼解釋也沒用。建文聽到這裡,只好放棄追問。他重新咀嚼了一遍「佛法重歸日,巨龜輪迴時」的讖言,猛然想到還有後半句話。

「『巨龜輪迴時』是什麼意思?難道如你剛才所說,巨龜寺要為外敵所覆滅?」

老龜呵呵一笑:「這是巨龜寺的宿命所在。一旦找到我們等候的人,敝寺就沒有存在價值了,按照讖言所說,必然遭遇一劫,從此墮入輪迴。」

建文聽了大急:「雖然敵人的火山丸攻擊確實犀利,可這種程度的攻擊,巨龜寺怎麼可能無法抵擋?火山丸再怎麼強大,也只是一條船而已!」

老龜淡淡嘆了一口氣:「今日前來之敵,卻是佛敵。火山丸放出來的天狗眾,身體里都寄寓著一絲第六天魔王的魂魄。要知道,萬物皆有相剋。烏龜不懼獅虎,卻容易被老鼠鑽進殼裡吃掉。巨龜寺不懼火山丸那樣的猙獰強敵,卻最容易被第六天魔王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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