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反擊

幕府將軍在海上最出名的有兩樣東西:一身華麗的獅子兜紫威金大鎧,以及那一條叫作火山丸的巨大黑船。前者親眼見到的人很少,後者卻是海上一個猙獰的傳奇。

據說火山丸的船魂,乃是取自一頭來自火獄的惡鬼,它每次出航,必然會伴隨著火雨交加,凶焰滔天,船上大炮更是犀利無比,所到之處,盡化焦土。即使跟大明的四大靈船相比,火山丸也毫不遜色,可以稱得上是日本第一凶船。

當日建文在泉州,曾經見到過它的猙獰模樣,也聽銅雀說過,它在整個泉州港駐防水師的圍攻之下,依然能夠全身而退,可謂是戰力驚人。

沒想到,它居然沒有返回日本,而是一直追蹤到了深淵,還衝破了巨龜寺的防禦,以惡鬼之姿展現在眾人面前。所有人的第一個念頭都是:「莫非是來搶奪海藏珠的?」

建文看向七里,視線投在她脖頸里那一塊小小的海沉木之上,兩人不約而同地皺起眉頭來。幕府將軍恐怕不是為了海藏珠,而是為了這一塊海沉木,可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七里突然面容一凜,衝到騰格斯身邊,伸手揪住他的小辮子。騰格斯頭頂散披著二十幾條細辮,每根辮梢都綴著一樣小玩意兒。七里揪住的那一根末端拴的是一截羊脖骨。她毫不客氣地把骨頭扯下來,在手裡一磕。「噗」的一聲,從骨腔里掉出一隻僵死很久的蟲子。

香海虱!哈羅德和建文同時驚呼起來。

香海虱死後散發異香,可以用作追蹤。之前建文就被日本人在身上放了一隻,結果被一路追殺。這隻死蟲子,估計是陰陽師在泉州時偷偷放在騰格斯身上的。七里只檢查了建文身上,卻沒想到這個蒙古蠻子也被下了蟲。

難怪幕府的船可以一路追將過來,全是拜這隻蟲子所賜。

看來幕府的人對海沉木的執著,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此前冒著與大明開戰的風險,在泉州港內開炮;現在又不惜強行撞入巨龜寺——要知道,這裡可是海藏珠的唯一來源。日本人把龜僧往死里得罪,表明他們即使以後一枚珠子都拿不到,也要對海沉木志在必得。

眾人頭頂,火山丸宛若一支鋒利的烏黑長槍,瞬間洞穿了畫滿玄奧花紋的龜殼穹頂。巨大的魚頭自天頂緩緩垂下,龜殼底部的熾紅岩漿又一次高高噴涌而起,兩者形成鮮明對照。緊接著,幽黑的海水順著破洞呼嘯湧入,形成數十條流量極廣的瀑布,彷彿火山丸穿破龜殼時飛濺的水花。

這些日本人甚至沒打算先談判或試探一下,就這麼直截了當地破殼而入。

面對這樣的瘋子,根本沒法溝通,唯一的選擇就是快跑!可是,在這深海之下,能跑去哪裡呢?

「快!你的鯨魚呢?」建文對銅雀急切地喊道。

眼下指望大家回到水泡里慢慢漂上海面,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儘快把座頭鯨召喚下來。銅雀卻沉著臉道:「我已經召喚了數次,可是一直沒得到回應。」

他反應很快,一看到火山丸闖入,立刻試圖召喚那一頭座頭鯨下來,可是對方卻遲遲沒有回應。若不是日本人有秘法隔絕了聯絡,就是它已經被幹掉了。

無論哪一種結果,都不是他們想要的。

銅雀仰起頭道:「少安毋躁,這麼多年來,覬覦海藏珠的賊人不可勝數,可巨龜寺屹立至今,這一定是有理由的。」他眯起眼睛,朝天頂那艘氣勢洶洶的巨艦望去。

未等建文再說什麼,就聽到龜殼裡一聲悠悠的鐘聲響起。那鐘聲生澀而鈍悶,不似銅鑄,倒更像是什麼貝類的殼體。

隨著鐘聲一陣陣響起,整個龜殼霎時光芒大盛。眾人仔細一看,原來光芒是來自龜殼裡無處不在的燭藻。無數的燭藻隨著鐘聲搖曳,藻體散發出的幽光逐漸轉為亮光,而海藻葉子也隨之伸展,如觸手一樣蜿蜒朝著穹頂飄去。密密麻麻的閃亮海藻長葉向天空延伸、纏聚,糾葛在一起,一下子遮天蔽日,儼然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藻之森林。這些燭藻似乎有自己的智慧,一部分爬上穹頂填塞裂隙,阻住瀑布流入;另一部分則牢牢纏住了火山丸的周身,把這頭瘋狂的巨獸死死纏住。

火山丸碩大的船身往下繼續墜了一墜,崩斷了百十根海藻。可更多的海藻纏繞上來,硬生生阻住了它的落勢。於是,在深淵龜殼的穹頂附近,出現了一幅極其詭異的畫面:一條兇悍的漆黑大船保持著前傾的姿態,懸吊在半空,四周牽扯著無數泛著光亮的藻帶。

火山丸似乎並沒放棄,它的船舷兩側炮門紛紛打開,黑煙飄起,大筒轟鳴,在極近的距離把纏在船身的燭藻直接轟斷。可燭藻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何況被打斷的很快就可以再生。它們的生長速度,遠遠超過火山丸的轟擊效率。

更何況彈藥有限,海藻卻是可以無限生長的。只要在海底,巨龜寺就永遠屹立不倒。

看到此情此景,建文終於明白,為何巨龜寺能在這險惡的海上生存至今了。這些燭藻看似柔弱無骨,卻能形成最堅韌的盾牌,正合了佛法之道。這綿綿不絕的柔性攻勢,正好克制了火山丸這樣的絕世凶物。

就在這時,地面微微顫動起來。建文警惕地意識到,恐怕這又是一次火山要爆發出來了。火山丸所到之處,總會出現離奇的火山噴發,在泉州港內就出現過一次,剛才也是,兩者之間一定有什麼聯繫。

火焰在火山丸四周再一次劇烈噴發起來,焚毀了無數燭藻,很快又有更多藻帶補上來,將其捆縛得更牢。可就在這一瞬間形成的空隙時段,十個黑影在火山丸甲板上赫然跳出了。他們戴著一個鼻子長長的面具,行動迅捷,在海藻與骸骨之間跳來躍去,氣勢洶洶地朝著這邊飛撲過來。

看來火山丸已經意識到,自身的火炮無法擊潰巨龜寺,便改變了戰術,發起了接舷戰。

七里沉聲道:「天狗眾是幕府最強悍的近戰部隊,每一位都是用成名劍豪與妖心以秘法煉成,既保留了劍豪高超的劍法,又擁有如妖魔般的堅韌肉身。有三五名天狗眾,就足以覆滅一城,現在居然來了十個,可真是下了血本。」

銅雀臉色也為之一變:「巨龜寺的強悍,在於它的外圍防禦。可如果被這些行動迅速的天狗眾侵入內部,那些龜僧可是抗不住。」

七里凜然從懷裡掏出四支苦無,夾在指間,如臨大敵。騰格斯攥緊了拳頭,第一個站在前頭,準備迎敵。不料建文比他還快,端起哈羅德送的特製火銃,對準對面,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轟!」

一陣煙霧騰起,對面一個正高高躍起的天狗眾動作一僵,一頭栽倒在海藻里。建文的火銃造詣堪比軍中精銳。哈羅德的這把火銃,威力和精準度著實不凡,簡直就像是把一門虎蹲炮握在手裡。

他迅速重新裝填,然後眯起眼睛朝遠處看去。只見那名被射中的天狗眾重新爬起來,晃了晃腦袋,似乎只是受到一點衝擊,卻根本沒有傷及元氣。

「好強悍的肉身……」建文驚嘆道。

那十名天狗眾發覺這邊有火銃,迅速調整了一下隊形。忽然之間,五五分開,一隊朝銅雀這邊來,另一隊卻拐了個彎沖向另外一邊。

那邊隱隱傳來斥罵聲,緊接著是刀劍相撞的鏗鏘聲和拳腳肉搏聲。原來貪狼那幫人本來要悄悄撤走,結果也被五名天狗眾纏住了。一會兒工夫,就有三名天狗眾被打得倒飛出來,很快他們又重新爬起來跳回去。貪狼的攻擊力確實強大,可即使是他,一時也對天狗眾那強悍的生命力無可奈何。

看來日本人是打定了主意,不準備放過任何一個活口。

不過這時建文和七里已經顧不得貪狼的死活,他們這個團隊里有近戰戰力的,只有七里和騰格斯而已。

兩人並肩而立,與天狗眾戰成一團,旁邊建文不斷施放冷槍,即使無法傷敵,也能牽制一下。

眾人皆在奮力作戰,都無暇顧及最後一隻天狗眾從側面悄悄地繞過來,朝著弱不禁風的哈羅德砍去。

哈羅德是個近視眼,一抬頭,赫然看到一個有著長長紅鼻子的猙獰怪物距離自己如此之近,他驚恐萬狀,下意識地從身上的口袋裡掏出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瘋狂砸去。

哈羅德是個博物學者,身上十幾個口袋裡裝著無數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這麼一砸,什麼蜥蜴乾兒、鐘乳石、墨魚汁、水母腺,都往上招呼,五顏六色的粉末在天狗眾頭上爆開。也不知道是哪一種成分起了作用,天狗眾突然發出一聲慘嚎,如同一頭受驚的小狗遠遠地跑開了。

趁著這個空當,建文轉頭對銅雀急切道:「如果你有什麼壓箱底的保命手段,最好現在就使出來。」

銅雀一直站在原地,未見驚慌,冷眼旁觀。被建文這麼一說,他微微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有保命手段?」建文見他還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大急道:「一個騎鯨商團的人,沒幾分手段,怎會如此鎮定?我都看到你袖子在鼓動了!」

他一個在泉州混了兩年鑒寶行當的人,眼光自是不凡。銅雀一直不出手,肯定還藏著什麼手段沒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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