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秘密

無垠的水面之上,一條青龍船飛快地向前衝去。這裡沒有高山深谷,永遠一馬平川,可以肆意賓士。龍尾形的艦艉划過一道長長的泛著泡沫的水紋,像是一管毛筆在綠藍色的宣紙上肆意作畫。即使是偶爾飛過的海鷗和信天翁,都沒法追上它的速度,更不要說那些海豚和飛魚了。這條靈船寄寓著一頭靈獸的魂魄,不需人手操控。只要船長發出指令,它便可以自行乘風破浪,可以說是便利至極,不愧是大明水師四大靈船之一。

現在船長給青龍船下達的指令很簡單:「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向南。」於是這條青龍船便如同離弦之箭,筆直地朝南方衝去。

在青龍船寬闊的背脊甲板上,三個乘客各據一角端坐,神情不一。

騰格斯興緻勃勃地趴在船舷上,朝外頭觀望,不時發出興奮的吼叫。青龍船的速度很快,行進卻極穩,對於一個怕暈船的人來說,實在是太享受了。

而另外兩個人,卻不像他這麼沒心沒肺。

建文半靠在桅杆旁,看著遠處的海面,臉色不算太好。好端端的泉州隱居生活,卻重新淪落到今天這境地,都要拜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所賜。

七里跪坐在一側船舷的邊緣,雙手放在膝蓋上,脊背挺直。她腰部的傷口已經妥善地包紮好了,只是臉色依然蒼白。

建文盯著七里,忽然開口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說了嗎?」

海上行船,最可怕的事莫過於成員各自心懷鬼胎。建文讓他們兩個上船,已是冒著極大的風險,若是他們還有所隱瞞,誰知道接下來會不會造成誤判、衝突乃至大船傾覆。因此建文覺得,必須開誠布公,彼此坦誠。

面對質問,七里忽然將身體前屈,雙手伏在地上,頭部低垂:「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對不起,你救我的恩德我會想辦法償還!」

這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本來想興師問罪的建文手足無措。他嚇得往後縮了縮,連聲道:「你這是幹嗎,這是幹嗎?」可七里仍舊保持著叩拜的姿態,一動不動。建文最見不得這種場面,不由嘆了口氣,上前去把她攙起來,「喂喂,起來好好講話。」

可建文的手攙到一半,忽然怔住了。他注意到在七里低垂的頭部下方,甲板上多了幾滴液體,晶瑩剔透,而且還在持續滴落,如同落雨。建文趕緊把七里的身子攙直,看到這姑娘依然面無表情,五官僵硬不動,像是一尊精緻的木俑玩偶,卻有大滴大滴的淚水從雙眸中流出來。這一番景象,看起來既詭異又悲戚。

建文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從前在宮裡頭,可從來不需要自己處理這種場面。他低下頭,從腰間扯下一塊棉布,遞給七里讓她擦擦。七里一動不動,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任由淚水繼續湧出。

哭了一陣,七里忽然斂起淚水,緩緩抬起手,把海沉木放在掌心摩挲,表情似乎多了一絲生動。她沒有抬手去擦拭淚痕,兩片薄薄的嘴唇遲疑地嚅動一下,一個疲憊而沙啞的聲音在青龍船上響了起來:

「我叫百地七里,來自伊賀的百地一族。我們的家族,是世代輔佐幕府將軍的一支暗影力量,負責為大將軍執行各種艱難而隱秘的任務。數年之前,大將軍發出一項指令,要尋找這塊海沉木。我族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終於找到了它,並進獻給將軍。我的父親出於好奇,順便調查了一下它的來歷,誰知卻觸怒了將軍。他派出大軍,把百地一族的村子屠戮一空。當時我恰好外出執行任務,僥倖生還,成為家族裡唯一還活著的人。」

建文聽得心驚膽戰,沒想到這一塊木頭背後,還隱藏著這種滔天血案。

「我想要刺殺將軍,為家族報仇。但是他太強大了,只要有一絲絲的殺意,就能被察覺。所以我用秘法封閉住自己的情感,不容一絲外泄。可惜即使如此,我還是失敗了,只好改變目標,把那塊浸透了我家族鮮血的海沉木偷了出來。」

「所以你也不知道它是幹嗎用的?」建文問道。

七里搖搖頭:「我不知道。但將軍非常重視它,我父親只是稍微調查了一下它的來歷,就慘遭滅門。我想它一定隱藏著什麼極端重要的東西。」

這不用多作說明,建文也能明白。日本人為了追查這塊海沉木,不惜在泉州港內開炮,可見這玩意兒隱藏著巨大的利益,大到幕府與大明開戰都在所不惜。

「真是抱歉,我才疏學淺,真是看不出這有什麼值得將軍大動干戈的。」建文搖搖頭。他又想起曾在父皇手中見到的那塊海沉木,如今幕府將軍也發了瘋似的尋找這塊海沉木,看樣子這東西大有來歷。

七里把海沉木串在一根紅線上,鄭重其事地掛在脖子上,然後抬起頭來:「追擊我們的那個陰陽師,叫作蘆屋舌夫,是將軍最親信的爪牙。只要他出現的地方,幕府大將軍就不遠了。」

「倒真是個符合他身份的好名字……」

建文想起他每次施展催眠術舌尖都熠熠生輝的樣子,然後想起七里腳踩珊瑚的情景,忍不住問道:「懸崖上的珊瑚,是怎麼回事?我看到你的頭飾閃光,和他的舌尖差不多嘛。」

七里保持著沉默,似乎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建文一看,也不好強逼,尷尬地笑了笑:「算了,算了……對了,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你可以對我提出要求,只要我能做到勢必完成,在報答你的恩情之後,你可以在最近的港口把我放下,我會繼續去找這海沉木的秘密。我偷走海沉木前曾聽蘆屋舌夫說過,這東西是打開佛島大門的鑰匙。」七里語氣堅定。

「佛島?」似曾相識的字眼,建文眉頭微皺,努力回憶這熟悉的名字,旋即恍然大悟,他曾聽父皇提起這個典故,忙道,「你所說的佛島可是唐時武則天所建?相傳島上到處是奇珍異寶,乃是武則天仰賴盧舍那所建。」

七里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傳聞島上不僅有奇珍異寶,還有可以左右國運的神秘力量。幕府將軍就是想掌握這股力量,一統天下。我……我也想要這個力量,為我族人報仇。」

建文沒想到佛島竟然還有如此秘密,一時思緒萬千,思及被鄭提督殺害的父皇,以及自己手腕上直達腋下的黑線,竟對七里口中的佛島力量也生了一絲絲想法。

如果……如果把她留在船上,是不是也能跟著去那佛島……這想法如同魔咒,一開始不痛不癢,卻越來越誘惑人心。他一時間心煩意亂,暫時擱下了不談,說:「你不用對我說什麼報恩不報恩,舉手之勞。不過要找到合適的港口得花點時間。青龍船的造型太過招搖,不可能大搖大擺開進港口,只怕你才到港口下船,日本人就會追上來。」

「沒關係,我可以等,幕府將軍沒那麼快死掉,而且我還要報你的救命之恩。」七里再次強調,隨即又用灼灼的目光盯著建文,「不過,我還有個疑問,以你區區朝奉的身份,為何會有條這樣的船?」

七里的這個問題,建文還真是難以搪塞,什麼樣的人,才能擁有這麼一條強大的靈船?七里對航海很了解,知道一條靈船所代表的意義有多重大。高麗有一條,幕府傾盡全力,也只有兩條,強大如大明也不過四條而已。這已經是海面上最強大的幾個國家。

區區一個古董店的小夥計,何德何能,可以駕馭著一條靈船?

面對這個問題,建文有點猶豫。他不太想提這件事。可七里已經袒露了經歷,自己若是不說,未免說不過去。雖然他天生擅杜撰,可面對七里的眼神,卻一點也不想騙她。

建文猶豫再三,終於吞吞吐吐道:「兩年前,大明在海上出了一件大事,你可聽過?」

「知道,是大明天子在海上駕崩的事嗎?」七里點點頭,那是震驚諸國的大新聞。

建文深深吸了一口氣:「天子不是駕崩,而是被鄭提督弒殺。我當時就在旁邊,親眼看見,遭其追殺。我搶奪了這一條青龍船,僥倖逃出,潛藏至今。」

淡然如七里,也忍不住動了動眉毛。這可真是個驚天秘聞,而這個傢伙,居然能在天子身邊目睹了全過程?他的身份難道就是……

建文點點頭:「是的,我正是太……」

話未說完,一隻大手猛然拍中他的肩膀,讓他把後面的字噎了回去。騰格斯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憨憨地大聲道:「哦哦,原來是你呀!帶俺從遼東來的那位船主,曾經提起過你。說你見識不凡,原來在宮裡是個小太……」說到這裡,他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趕緊豎起食指,「噓」了一聲,說,「放心好了,俺幫你保密。」

建文滿臉窘迫,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之前確實有意把海淘齋的老闆朝這個方向誤導,以掩飾自己的身份,可這不代表現在他想當著一個姑娘的面承認。他尷尬地張了張嘴,理性上明白這麼將錯就錯對自己最安全,可感性上卻想要辯白。

可這該怎麼辯白才好?他正在為難之際,七里卻淡淡地打了個圓場:「這沒什麼好羞愧的。忍者為了完成某個任務,也會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改造。」

「你……」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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