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世風 古代著名淪落女子

罵人最厲害的大約莫過於「男盜女娼」,對於女人則是「娼婦」。《紅樓夢》里王夫人、王熙鳳、李奶媽生氣時罵侍女統統是「小娼婦」,這對於女人是最嚴重的蔑視和傷害。娼妓,以及女尼、女冠中有娼行的人,也就是本文標題中的「淪落女子」,最讓人看不起。可是其中有名的,諸如南齊的蘇小小,唐朝的李冶、薛濤、魚玄機,宋代的李師師,明清之際的李香君、柳如是、顧眉,近代的賽金花、小鳳仙等等,卻又受到很多讚揚,這是為什麼?在古往今來的男性為主的社會裡,這種違背三從四德的女人,究竟為什麼會得到輿論的寬容呢?讓我們先來看看她們受到稱讚的情形,然後尋找其原因。

對古代淪落女子的讚譽,主要表現在其生前與士大夫酬答唱和,身後詩文書畫被保存流傳,真假遺迹受人憑弔,被人評論,褒多於貶。

著名淪落女子日常侍奉的,多系達官貴人、名流學者、風流幕客和讀書士子,其中的官妓,不是這類人,也不易徵召到她們。她們憑藉這個條件,與上層人士往來,互贈詩詞、書畫,會因受到賞識而被讚賞,名聲鵲起,不僅當世口耳相傳,以至文獻記錄,延譽千百載,薛濤就是顯例。她遺留下的詩大部分是贈答相知者的,內有西川節度使韋皋、高崇文、武元衡、李德裕、王播、李夷簡、段文昌、杜元穎,詩歌名家元稹、劉禹錫,郎中李程,員外郎盧士玫,御史中丞蕭佑,刺史郭某某、鄭某某,侍御呂某某等等。元稹、白居易、王建(大曆進士,工樂府),都有詩贈她。和貴人往還,並得到他們的揄揚,大大提高了淪落女子的聲譽。

唐代淪落女子多能作詩,其佳作即被口耳相傳,並有流傳於後世的。清康熙間編輯的《全唐詩》第八零二卷所收全是妓女的詩篇:第八零零卷是「名媛」詩,然而在作者中有紅綃妓、壽春妓;第八零三卷和第八零四卷分別是薛濤、魚玄機的專卷;第八零五卷則是彙輯女冠李冶、元諄、女尼海印的詩。薛濤、李冶、魚玄機的詩最引人注意。薛濤的詩集《錦江集》五卷,北宋以前有蜀刻本;《薛濤詩》一卷,有明萬曆三十七年(1609)成都洗墨池刻本;明人胡震亨《唐音統簽》內含《洪度集》;《薛濤李冶詩集》,收入《四庫全書》中;《洪度集》,光緒陳矩刻本;張蓬舟箋注《薛濤詩箋》,1981年四川人民出版社棗梨,是薛濤詩的第一個箋注本;陳文華校注《唐女詩人集三種》,為薛、李、魚三人詩集,並將有關三人的古文獻資料也輯錄進去,此書於1984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薛濤的詩,還被一些選家收入詩歌彙集或選入詩話中,這裡不必再說,倒想對李冶的詩就此作些說明。李詩除了上述與薛、魚合刻本外,大量出現在詩匯和詩話里,就筆者所知,至少有以下20種:《又玄集》、《才調集》、《文苑英華》、《唐詩品彙》、《中興間氣集》、《唐詩紀事》、《名媛詩歸》、《唐詩快》、《唐文粹》、《唐詩選派會通評林》、《樂府雜錄》、《全唐詩錄》、《唐宮閨詩》、《唐詩別裁》、《吟窗詩集》、《全唐詩》、《分門類纂唐歌詩》、《唐音統簽》、《唐才子傳》和《中國歷代女子詩詞選》。一千多年下來,薛濤的詩尚流傳90首左右,李冶的有十幾首,雖說不多,已屬不易,且尋找並不困難,《全唐詩》提供了最大的方便。

古代名妓有遺迹或後人製造的遺迹流傳,為人瞻仰,讓人尋覓她們的芳蹤,嚮往與評說她們的事迹。杭州西子湖畔西泠橋下有傳說是蘇小小的墳墓,是以白居易《杭州春望》詩云:「柳色春藏蘇小家。」涉及薛濤的「古迹」最多。薛濤頗享哀榮,由西川節度使段文昌作墓志銘,墓在成都錦江河岸,即今成都東郊望江樓公園附近;唐末鄭谷《蜀中三首》詩之三專寫其墳,其碑題曰「唐女校書薛宏度墓」。薛濤的畫像有多種,有石刻的,今存成都望江公園。薛濤居住在成都西郊浣花溪時創製花箋,以後盛名傳播千百年;大約是明朝人據以造出薛濤井,謂為造紙之水。明人何宇度《益部談資》記載說,井在錦江南岸,時屬蜀王制箋處,每年定期命匠製紙,「用以為入京表疏」。柳如是自身遺留下多幅山水畫和詩詞,清人余秋室為她繪製的《河東君初訪半野堂小景》,保存完好。

古今人對淪落女子和她們的詩詞給了許多讚揚和評論。明人編《名媛詩歸》,收入薛、李等人的詩,把她們視作「名媛」。元人辛文房撰《唐才子傳》,「下至妓女女道士之類,亦皆載入」,淪落女子則被當作「才子」看待。唐末張為作「詩人主客圖」,將詩人區分為主客兩類,每類又各分上入室、入室、升堂和及門四等,將薛濤列入李益為主的「清奇雅正」類的升堂等第,給了一個不錯的詩人位置。宋人編的《宣和書譜》說薛濤「雖失身卑,而有林下風致」,將她視為士大夫一流的人物。在以理學為官方哲學的清代,康熙間官修《全唐詩》輯錄薛濤詩,在她的小傳中,也認為她「有林下風致」。稍後官修《四庫全書總目》,認為薛濤的詩「托意深遠」,「宜其名重一時」。同時評價李冶的詩,與「大曆十子」相提並論。明人胡應麟在《詩藪》中更說她的詩,「幽閑和適,孟浩然莫能過」。明清之際黃周星在《唐詩快》中為魚玄機的被殺而惋惜不已:「夫造物待才人,固極刻毒矣,何其待才媛亦復爾爾耶?」

大體說來,古人讚賞著名淪落女子的地方,多在承認她們的文學造詣,特別欣賞她們的詩畫有男子氣,以及像男人一樣關心國事。在這些評述中夾雜著寫了她們的一些史事,而對明清之際的董小宛、柳如是、陳圓圓、李香君等人,都有專文傳記——《冒姬董小宛傳》、《柳夫人小傳》、《圓圓傳》、《李姬傳》、《影梅庵憶語》。還有專寫淪落女子的《板橋雜記》,稱讚她們「俠而慧」,「能辨別士大夫賢否」。

近現代學者對淪落女子的歷史亦有所關注,有專門論著,而評價之高,則為古人所未及。國學大師陳寅恪因柳如是作有「金明池·寒柳堂」詞,晚年乃用「金明」、「寒柳」為書齋名和著作名,如《寒柳堂集》、《金明館叢稿初編》、《金明館叢稿二編》。陸鍵東在所著《陳寅恪的最後20年》書中,盛稱柳如是為「性格奇異、人格閃著光芒的歷史人物」。王書奴的力作《中國娼妓史》在講到董小宛、柳如是等人時,說她們「亮節高風,柔情俠骨,其可泣可歌舉動,真非晚近士大夫所能做得到的」。20世紀初樓藜然在《靈峰草堂本洪度集序》里,認為薛濤的留名後世,是歷史上有些鬚眉男子所無法比擬;又以為,若薛濤生在「震旦維新,女校林立」的時代,「教習員中必當高置一席」對待她。康正果在《風騷與絕情》一書中對古人讚揚淪落女子的立足點和某些論點頗不以為然,提出著眼於維護女性尊嚴的觀察角度,認為「妓怨詩的中心愿望:嚮往一種與男人建立倫理關係的生活」,並從魚玄機的《游崇真觀南樓睹新及第題名處》七律,看到女詩人提出了過去從來沒有提出的懷才不遇的新問題。1988年喬以鋼在《中國女性的文學世界》一書中指出唐代女冠、樂妓生活方式上有開放型特點,從而放任不羈地表現愛情心理成為其詩歌創作的一個重要內容。

為失三從泣淚頻,

此身何用處人倫。

雖然日逐笙歌樂,

長羨荊釵與布裙。(《全唐詩》卷八零二)

唐代江淮間娼妓徐月英的沈痛《敘懷》,正如康正果所說,表達出她們要求的是正當的、也是正常的兩性生活和家庭關係。由此可見,在研究淪落女子歷史時,需要摒棄男性中心觀念,只用女子主體論也不理想,而要考察兩性關係和使用性別理念。綜觀古往今來人們對著名淪落女子褒獎的原因,筆者以為可以歸納為下述幾點:

適應上層男性社會生活需要,被捧成名角

與上層男性交往的淪落女子,知名度歷久不衰的,自然有其自身的條件,同時也是受知於男性,是被男子捧出來的。在古代,對於傷風敗俗的女子,詛咒猶恐玷污了嘴,怎麼會彰揚呢?原來在「男女授受不親」的社會規範環境下,男性為尋求異性刺激和抒發抑鬱感情,為研討詩文,為顯示雅士風度,為出風頭和提高名聲,需要名妓配合,著名淪落女子就是這些因素的綜合產物。唐代科舉制度正式確立,進士中式時,大會曲江池,招引官妓,縱情調笑。更有甚者,平時帶著妓女,駕著小牛車,前往名園曲沼遊玩,脫去帽子,又把衣服脫掉,用草遮蓋,並且狂呼大叫,不拘禮節,也不管旁觀的人怎麼看,還將這種情形叫作「顛飲」。著名淪落女子往往聰慧過人,談吐風雅詼諧,深諳音律,擅長詩賦,是文士雅集的理想座客和監令,有她們出場,男士們興緻就上來了。據《唐語林》記載,一次西蜀官員聚會,薛濤在座,行酒令,要求語帶禽魚鳥獸內容,一位刺史說「有虞陶唐」,其實「有虞氏」非魚,說錯了,大家忍住沒笑出來;輪到薛濤,她說「佐時阿衡」,眾人說她話里沒有魚鳥,應當罰酒,她卻笑著辯解:「衡」字里有小魚子,刺史大人的「有虞陶唐」才沒有一點魚呢!說得眾人大笑起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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