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漠倒是沒有被那一堆燒焦的枯草引走注意力,他留意到的是,枯草的旁邊,整齊地排列著數十堆燃燒的灰燼。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不注意則已,注意到了,則顯得格外壯觀。
「這些整齊的灰燼堆又是怎麼回事?」凌漠指了指那一排灰燼,然後俯身用手指捻起一點,說,「燃燒的時間並不是很長。」
民警也是呆了一呆,然後恍然大悟道:「啊,是這麼回事。不管是我們北安,還是你們南安,風俗習慣都是輕冬至、重清明嘛。按照風俗,冬至也是要為逝去的先人燒紙、祭奠的日子。」
「你說這些灰燼,是祭奠?」蕭朗詫異道,「祭奠不都是去公墓掃墓嗎?」
民警笑了笑,從地上拾起一根竹竿,把面前的灰燼堆翻了翻,說:「你看,這些灰燼堆里,還有一些燒焦的魚肉、米飯,這不是祭奠是什麼啊?這一片的居民,原本都是農村戶口的,逝去的親人火化後,都被掩埋在自己的田地里。後來,這一片的農田被政府徵收了,政府也組織專門的人員對田地里的墳地進行了遷徙。可惜,北安市的南邊是沒有公墓的,所以地里的墳都遷去了西邊的小文山公墓,距離這裡,嗯,三十公里。」
「明白了。」蕭朗說,「因為太遠,所以就近燒紙了。」
「對,除了每年清明這裡的居民會去公墓掃墓以外,逢中元節、冬至什麼的,就會就近在這裡的牆根燒上幾沓紙、供上幾碟小菜。燒紙結束後,把幾碟小菜倒進火焰里,再燃放上一小掛爆竹,整個祭奠儀式就完成了。」民警介紹道。
「嗯,確實是這樣的。」凌漠說,「在南安,很多外來人口,也是這樣祭奠先人的。每年會因為這個事兒,鬧幾場火警。」
「不假,好在這一片已成廢墟,所以即便是燃著了枯草,能燒上幾天,也不至於有什麼危害。」民警說。
「冬至,那是上個禮拜。」蕭朗掰著手指頭算道,「距離今天,五天?四天?四五天吧。」
「冬至是一個節氣,但是在冬至之前、之後還是當天祭奠,每個人的家裡都有自己不同的習慣,所以在冬至前後兩三天,都會有人來這裡燒紙。」民警說,「哦,對了。前兩年這一片沒拆除的時候,每年清明、冬至都有人到現場附近的牆根處燒紙。這說明,趙元兩口子還是有很好的口碑的。」
「給趙元夫婦燒紙?」凌漠警覺道。
「呃,總之是給幾名冤死的人燒吧。」民警說。
「我知道很難,但是現在還真是有必要請你幫忙找一找當初趙元家的具體位置了。」凌漠對民警說,「嗯,準確說,我們現在要找趙元家的廢墟所在。」
「具體的位置很難,但是大致位置,我覺得我能找得到。」民警說,「三年前,我每天就在這片區域里泡著,泡了三個月。」
「那太好了,有大致位置就夠了。」凌漠看了看夜色即將降臨的天空,說,「不過要快一點,不然我們的千里眼可能就要失效了。」
「千里眼?說我嗎?」蕭朗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等我們的同事給我們一個大體的定位,就要靠你來尋找灰燼堆了。」凌漠說完,拉著蕭朗跟上了民警。此時的民警已經辨明了方向,一腳深、一腳淺地向瓦礫的深處走去。
「灰燼堆?灰燼堆不就在這裡嗎?哎哎哎,別拉我,我重心高,找不好平衡。」蕭朗咋呼著。
「如果我沒記錯,應該差不多就在這裡了。」在瓦礫上行走了五分鐘,民警站定了說。
「有嗎?」凌漠問身邊的蕭朗。
「有啊,那不就是?」蕭朗指著西邊。
西邊一百米處,似乎真的有一個煙灰色的灰燼堆。凌漠繼續前行,走到了這一堆孤零零的灰燼旁,他蹲了下來,學著民警的樣子,用竹竿挑了挑灰燼,裡面並沒有什麼祭祀品。灰燼燃燒得很徹底,也看不出燃燒物的形狀。凌漠用手指捻起一點灰燼,放到蕭朗的鼻子旁,說:「你覺得燒了幾天了?」
「我又不是警犬!」蕭朗一把打開凌漠的手,說,「我覺得三天左右。瞎猜的,反正沒幾天。」
「冬至前一天有雨,而這一處灰燼沒有被淋濕的現象。」民警說,「看起來也不是那麼新鮮了,所以肯定是冬至當天到昨天這幾天時間內燃燒的,和蕭朗說的差不多。」
「這裡的監控也沒了對嗎?」凌漠問。
「反正要進入這片區域,如果沒有交通工具,肯定要先到醫院門口的公交車站,那裡有監控。」民警說。
「死馬當活馬醫。」凌漠自信一笑,「我需要從冬至當天到昨天的公交站台監控影像。」
「看你的意思,坐實了就是兇手燒的紙?」蕭朗問凌漠。
「我覺得是。」凌漠簡短而堅定地回答道。
「確實。」蕭朗贊同道,「你說別人祭奠也就在廢墟邊緣祭奠一下就好了,反正墳墓都不在這裡了,到哪裡燒紙都一樣。這裡只有孤零零的一堆灰燼,不是專門來祭奠被害人的,又是什麼?」
「可是這兒離真實的現場位置大概偏離了一百米呢。」民警說,「而且會不會是死者家人來做的事情?」
「正是因為偏離,才說明祭奠人對現場的具體位置只知道個大概。」凌漠說,「至於家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趙元老兩口已經沒孩子了對吧,也沒有什麼近親屬吧。」
「畢竟老兩口為人很好,會不會是……」民警說。
「管他是不是兇手呢,有線索就要查。」蕭朗有些受不了民警的磨嘰,「不都說了是死馬當活馬醫嘛。」
「其實我們之前的分析是,兇手在控制完趙元夫妻之後,又陸續控制了其他三個人。」凌漠打斷了蕭朗的話,像是在圓場一般,耐心地解釋道,「這三個人的突然出現,是兇手始料不及的。所以,兇手在捆綁的手法上,有明顯的驚恐心理表現,這是其一。其二,兇手在完成捆綁動作數分鐘後,才處死五人,說明至少經歷了心理的掙扎。結合這兩點,兇手對趙元夫婦以外的三個人應該是心存愧疚的,既然心存愧疚,就有可能來祭奠,這是常識性的心理分析。」
「在兇手看來,每年這裡都有這麼多人祭奠,他也不會被發現。」蕭朗補充道。
「那既然這樣,我這就去安排調取視頻。」民警有點尷尬地說,「應該沒問題,好在一般我們的治安監控能追溯到半個多月前。」
「是二十三天。」凌漠微微一笑,「辛苦了。天也差不多黑了,我們該回去看看聶哥和項法醫的工作成果了。」
在凌漠和蕭朗推門進入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隊DNA實驗室的時候,聶之軒面前的印表機正在往外吐著一張長長的圖譜。聶之軒用他的機械手捧住了圖譜的一段,另一隻手熟練地從印表機上扯下了圖譜的尾巴。
「看起來你們搞定了?」凌漠三步並成兩步,走到聶之軒的身後。
聶之軒蹙眉看著圖譜良久,說:「不出意外,這就是我們的嫌疑人的DNA了。」
「換句話說,這個DNA分型,在現場的三雙拖鞋上,都有?」蕭朗問。
聶之軒點了點頭。
「那不就妥了嗎?」蕭朗一蹦三尺高,「現場有十幾雙拖鞋擺在柜子里,三雙和犯罪有關的都有這個人的DNA,這個人又不是趙元和他的妻子,那不是兇手還能是誰?」
「確實,用這種辦法發現的DNA數據,有極大的可能就是兇手的。」聶之軒說,「不過……」
「不過什麼?」蕭朗俯下身子,看著聶之軒的眼睛,急切地問。
「不過,這個人是個女人。」聶之軒說。
「女人」二字從聶之軒的嘴裡說出,鑽進了凌漠的耳朵,不知為什麼,這兩個字促使凌漠的腦海里一閃而過那件帶有大牡丹花的女式針織毛線衣。
「女人?女人不可能吧。」蕭朗說,「她一個人殺了五個,還都是先控制再殺,什麼女人這麼漢子?」
「她有兇器,而且說不定接受過特殊的訓練,不能因為性別問題而否定客觀的結果。」凌漠說,「客觀來看,沒有其他可能能夠解釋三雙拖鞋都出現同一個女人DNA的客觀事實。」
「我們的對手居然是個女人。」蕭朗把自己的指間關節捏得咔咔作響。
「要不要打電話給鐺鐺那邊對一下?」聶之軒說,「這樣可以縮小她們的偵查範圍。」
「不,我們需要他們的進一步驗證,才能確定這個結論。」凌漠說。
「我說你吧,表面上鐺鐺、鐺鐺的,親熱得不行,真到該心疼她的時候你就又狠心了,有本事你去看視頻啊!」蕭朗揮舞著拳頭抗議道。
凌漠沒理蕭朗,微笑著和項法醫握手說:「天也黑了,我們該回去了,這次來的收穫實在是太大了,感謝你們的支持。」
「不不不,這明明是你們在支持我們。」項法醫寒暄道,「這根魚刺扎在我們嗓子眼三年了,現在我們看到了拔除的可能,實在是期待得很。」
「共同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