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夜深人靜,杭州東面一條高速公路的中央,出現了兩個行人——當然,他們不是在高速上碰瓷,這是條還沒竣工的高速。

不知是政府改了規劃,還是什麼問題,這段高速已經停工了大半年,施工的人員、設備早已撤離,看樣子短時間內也不會復工了。

一個個粗壯的橋墩將公路架起在地面之上,高達二三十米,周圍都是農田荒地,零星的燈光也在遙遠的幾公里之外,目力所及,一片漆黑。

黑暗中,隱隱有一個忽明忽暗的紅色光點顯現,周兵嘴裡叼著煙,走在這高架橋上,一邊藉助夜空微弱的星光打量著四周,一邊對跟在他身側的劉齊說道:「小齊,你知道為什麼老闆每次約我們,都挑這種黑不溜秋的地方嗎?」

劉齊搖搖頭,他手裡拿著一個編織包,目光中帶著警惕,一絲不苟。

「他是為了隱藏身份!」周兵彈了下煙灰,說,「老闆對我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可我們對他呢,幾乎一無所知。雖然每一次行動,都是他設計他指揮,可真正動手的是我們,警察通緝的也是我們。對於老闆來說,我們被抓了,他依然是安全的,我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不過嘛,我大約也能猜到他的身份。」

他的話就此停住,回頭瞥了眼劉齊,看到劉齊似乎無動於衷,微微不悅地皺起眉。劉齊只好誇張地睜大眼睛表示對這個問題很好奇,快點兒告訴我吧。他這才滿意地笑笑,繼續說:「為什麼老闆對我們的經歷一清二楚,為什麼他對警察的行動了如指掌,為什麼他知道每個監控盲區,告訴我們怎麼走才不會被攝像頭拍到,因為——他就是警察!」

劉齊瞪大眼睛,露出了一臉驚訝,這回是真實的。

「以他對我們的了解,我相信他是當年查到我們卻沒有抓我們的警察。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點是,如果他四年前查到了我們,為什麼當時不抓我們,一直等到現在,突然來找我們合作?」

周兵抬起頭,目光投向遙遠而黑暗的夜空,記憶不由得回到老闆第一次找他的那天。

那是去年十二月底的一個下午,他正在棋牌室跟人進行著不對稱信息下的「囚徒博弈」,也就是打麻將,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那人開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後問他一句:「想不想重操舊業,合夥干幾票?」周兵佯裝聽不懂什麼意思。那人卻直接說:「四年前有兩人接連盜竊,甚至還開槍打傷警察的新聞,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周兵頓時警惕地問他是誰,對方卻避而不答,約了當天晚上到一條未竣工的高架橋上碰面。

對於昔日的黃金盜竊案,周兵一向守口如瓶,劉齊作為啞巴也不用擔心他酒後吐真言,他倆也從不跟江湖上的人接觸,甚至他們家人也不知道他倆犯下過重案,可對方卻對他們犯下的案子了如指掌,這讓周兵不由得緊張。

到了晚上,周兵如約來到一條未竣工的高架橋上,順著對方的指示一路向前走,一直走到了高架橋的盡頭。那裡橋面還沒合龍,隔空五六米的對面,老闆戴著一副木質的笑臉面具出現在那裡。

在來之前,周兵設想過很多情況,他在腰間藏了槍,作為敢直接朝警察開槍的亡命之徒,他是不會接受別人威脅的。不管對方是怎麼知道他們的事,只要敢以此威脅他,他會在問出對方底牌後,直接殺人滅口。

誰知老闆的態度和他預想中的劍拔弩張完全不一樣。

老闆用溫和的、不經意的語氣說出了他們當年的經歷,包括三次盜竊黃金店,知道他們身手很好,知道劉齊很擅長開鎖,尤其開保險箱的速度更是一絕,甚至知道他們倆跟警察發生過槍戰,差點兒被抓。談完過去,又聊現在,老闆知道他倆目前沒有固定工作,經濟有點兒緊張,問是否願意合夥干幾票,他有幾單很好的生意,以他們倆的能力,配合他的計畫,絕對不會被警方查到。

對此,周兵有些心動,這幾年的經濟壓力日漸增大,他早就想重操舊業,只是那次與警方的槍戰記憶猶新,他怕被抓,一旦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老闆大略地說了他的計畫,更聲稱他知道全市監控探頭的位置和拍攝盲區,只要按他的計畫來,繞著探頭走,就不會被電子眼拍到。以他倆的能力,只要不被當場抓到,老闆能保證事後警方查不到他們。

老闆的態度很誠懇,說這是合作,需要雙方真實的意向,他不是拿案底來威脅他們,因為威脅促成的合作,時刻隱藏著不可預知的風險。如果不願意干,他不會強求,也不會跟別人提起黃金案的事,他們依然可以過著現在的生活。至於他是誰,為何會知道這些,也讓周兵不要過問,適當保持距離對雙方都有好處。

周兵當天就被對方說服了,至於劉齊,他毫不擔心,劉齊一個啞巴,找過幾份體力活的工作,都不了了之。劉齊早就找過他多次,商量著重操舊業。他顧忌當年黃金案鬧得滿城風雨,才遲遲不點頭。如今老闆找上門拉他們入伙,他再也沒有理由拒絕了。

此後,他帶上劉齊,又和老闆碰面商量細節。老闆每次見面地點都選在這種未合龍的高架橋或者小河兩岸等此類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彼此能說話,卻不能實質性接觸,而且永遠戴著面具出現,所以他們從沒見過老闆的真面目。

思緒回到當下,周兵扔掉煙頭,抬手看了眼夜光手錶,剛剛九點,這是約定的時間。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手機,按住開關,手機慢慢啟動,過了會兒,他打開裡面的視頻聊天軟體。

剛響了幾秒鐘,對方就接了起來,和過去一樣,視頻那頭一片漆黑。

「我們在橋上了。」

「小齊在你身邊嗎?」老闆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

周兵把手機的攝像頭對著劉齊照了一下。

對方「嗯」了聲,又問:「這手機是什麼時候開機的?」

「剛打開。」

「你們倆自己的手機帶了嗎?」

「沒帶。」

「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騎電瓶車。」

「路上有發生什麼嗎?」

「沒有。」

每次的開場白都是這幾個重複的問答,不過周兵並不抱怨,在躲避警方追查這方面,老闆很專業。他自己雖然是亡命之徒,但也愛惜生命,不在乎麻煩一點兒。

老闆沉默了幾秒,說:「你們繼續往前走,遇到路中間有一排藍色的防撞桶時,停下。」

兩人按照他的吩咐,沒多久,果然看到了一排藍色防撞桶攔在馬路中間。

此時,老闆又傳來指示:「到你們的左邊,往高架橋下看。」

周兵到了公路的左側護欄處,向下張望,這裡距離地面很高,下方黑漆漆一片,在光線反射中,隱約能見到堆著一些建築垃圾。

「下面什麼也沒有啊。」

「讓小齊把包扔下來。」

周兵沒多問,轉頭示意劉齊,劉齊把包扔了下去,包里裝的是上一票的全部所得。

過了一會兒,橋下的陰影里走出了一個拿著手機的男人,那人撿起包,轉頭又走進了陰影中。

「你們去右邊,離你們大概五百米,有條河。」手機里再次傳來指示。

他們又跑到路的右側,向遠處眺望,五百米外有條窄窄的農田灌溉河,在夜光下隱約泛著光澤。

「看見了。」

「河邊有棵很高的樹,最高的那一棵。」

河邊是一些農田,本就沒幾棵樹,最高的那棵樹很是顯眼。

「是的。」周兵回答。

「上一次的分成和下一次的計畫,都在樹旁邊的河裡,這幾天好好熟悉計畫。」

「在河裡,我們怎麼拿?」

「過去就知道。好了,再見。」

「等等——」周兵連忙叫道。

老闆的語氣閃出一絲警惕:「怎麼了?」

周兵看了看劉齊,遲疑地開口:「老闆,我們想……我們覺得最近連續做了四票,是不是……是不是該停一下了?」

「停一下?這幾票下來,賺得也不是很多,你們就那麼容易滿足了嗎?不想做點兒更大的?」

「啊,更大的……」周兵猶豫著,自從合作以來,每次都很順利,直到現在都沒遇到過警察,這比他們倆單幹安全多了。四次下來,他們倆每人都輕鬆分到了近兩百萬,這麼容易賺的錢如果放棄了,實在可惜。可是繼續幹下去,難保某天運氣不好失手,便說:「我們想暫時金盆洗手,主要最近太頻繁了,我怕……」

「不用怕,警察至今連你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可這麼頻繁,是不是有點……」

「以前你們自己干可比現在風險高多了。」

「我們以前是干一票休息幾個月,不像現在一星期一次,嗯……」周兵打個哈哈,不想被嘲笑膽子小,故作幽默地來一句,「男人嘛,太頻繁了,總會透支的嘛。」

老闆不動聲色地沉默了幾秒,說:「這樣吧,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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