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克勞萊小姐的親戚為她擔憂

英勇的戰鬥結束之後,軍隊從法蘭德爾斯出發,向法國邊境推進,準備在佔領法國全境以前,先守住它邊界上的炮台。正當這時候,許多和本文有關的人物還平安住在英國,他們的動靜,也得在書里佔據應有的地位,請忠厚的讀者不要忘記。在上面所說的戰亂之中,克勞萊老小姐住在布拉依頓,對於正在發生的大事並不怎樣關心。當然,這些事使報紙增加了趣味。布立葛絲把政府公報讀給她聽,上面提到羅登的果敢,讚揚了一番,而且不久便發表他升級的消息。

他的姑母說:「這小夥子做了那麼一件不能挽回的傻事,真可惜!有了像他那樣的本領和地位,很可以娶個有二十幾萬鎊陪嫁的闊小姐,像酒商的女兒之類——葛雷恩斯小姐就是一個。要不然,也能和國內最舊的世家攀親;將來我的錢也會傳給他——或是傳給他的兒女,因為我還想活幾年呢,布立葛絲小姐,雖然你巴不得要我快死。可是現在呢,他命里註定要做叫化子,只能娶個舞女。」

布立葛絲小姐說:「親愛的克勞萊小姐何不慈悲為懷,對英勇的壯士生出哀憐之心呢?他的名字不是已經銘刻在我國光輝的歷史上了嗎?」滑鐵盧大戰使她非常興奮,二則她天生愛用浪漫的口氣說話,有了機會從來不肯錯過。

「上尉——我該稱他上校,——上校的豐功偉績,還不能替克勞萊一家增光嗎?」

克勞萊小姐答道:「布立葛絲,你是個傻瓜。克勞萊上校把克勞萊家裡的好名聲玷污了。虧他竟娶個圖畫教員的女兒,哼!娶個給人做伴兒的女人!她不過是這路的貨,布立葛絲!她跟你是一樣的,不過她年輕些,而且比你好看得多,也聰明得多。我常常疑心,不知道你跟那個該死的混帳女人是不是同謀,因為你從前真佩服她。她會要那些下流的把戲,所以羅登上了當。我想你多半是同謀。我現在不妨告訴你,如果你見了我的遺囑,準會失望,現在請你寫封信給華克息先生。說我立刻要見他。」克勞萊小姐差不多天天寫信給她的律師華克息先生,因為關於她財產的原來的處置已經完全取消,將來究竟怎麼分派,又茫無頭緒。

老小姐的病倒好了許多。只看她對布立葛絲小姐挖苦的次數逐漸增多,口氣逐漸尖刻,便是證明。可憐的女伴虛心小膽,逆來順受,一來她天生好性子,二來也不得不做這面子。總而言之,在她的地位上,只能這般奴顏婢膝的侍奉東家。女人欺壓女人的情形誰沒有見過?好些可憐東西碰在母大蟲的手裡,就得天天受苦,受盡侮辱虐待;這種苦楚是男人從來沒有領略過的。我這話說到題外去了。我們剛才說到克勞萊小姐每逢生病復原的時候,比平常更討厭,脾氣也更壞。據說傷口長好之前疼得最利害。

病人應了大家的希望,漸次復原;在這當兒她只准布立葛絲這麼一個倒楣鬼兒走近她。話雖如此說,克勞萊小姐的親戚們可沒有忘記這位至親骨肉,不時的送些禮物和念心兒來,寫的信十分親熱,總希望她別把他們扔在腦勺子後頭。

第一,我們先說她侄兒羅登·克勞萊。有名的滑鐵盧大戰已經過了幾星期,克勞萊小姐在政府公報上也已經看到這位才幹出眾的軍官怎麼立功,怎麼高升的消息。一天,地埃泊的郵船到達布拉依頓,她侄兒克勞萊上校給她捎來一郵包的禮物和一封信,信上的口吻非常恭順。匣子里裝著一副法國軍人的肩飾,一個榮譽軍團的十字章,還有一把劍柄——全是從戰場上撿來的紀念品。那封信上有一段寫的很幽默,描寫那劍柄原是敵軍禁衛軍指揮官的東西,他剛在起誓說「禁衛軍的傳統便是誓死不屈」, 哪知不出一分鐘就給這邊的小兵捉住做了俘虜。交戰的當兒小兵把槍柄砸破了法國人的劍,羅登便把破軍器拿了回來。十字章和肩飾是法國騎兵隊上校的遺物,他交鋒的時候死在羅登手裡。羅登·克勞萊拿了這些戰利品,覺得最好還是把它們送給最疼他最關心他的姑媽。目下他正在向巴黎行軍,不知姑媽要不要他繼續寫信?在法國首都也許有好多有趣的消息,而且那裡還有許多克勞萊小姐的老朋友,全是大革命以後避難到英國、得過她好處的人。

老小姐叫布立葛絲回了一封信跟他道喜,措辭非常客氣,並且鼓勵他以後多多來信。她說他第一封信寫得那麼有趣生動,她已經在等著看底下的信了。她對布立葛絲說:「我很明白,羅登像你一樣,決計寫不出那麼好的信,可憐的布立葛絲。這準是那混帳女人,那聰明的利蓓加的手筆。我知道句句都是她說了叫羅登記下來的。可是也不必因此就不叫我侄兒替我解悶兒,只管讓他以為我很樂意就行了。」

不但信是蓓基的手筆,連戰利品也是她送來的,不知克勞萊小姐猜著這一點沒有。戰事完畢以後,多少小販登時就靠著出賣戰爭紀念品的方法賺錢,上面說的戰利品就是羅登太太花了幾法郎買來的。這秘密自然逃不過無所不知的小說家。不管怎麼著,克勞萊小姐客氣的回信使我們的朋友羅登小夫婦倆非常高興。他們的姑母分明已經消了氣惱,以後希望大著呢。照羅登信上的口氣,他們僥倖隨著勝利的軍隊開進巴黎;到了巴黎,兩夫婦仍舊不忘記寄許多風趣的家信回去替她解悶。

自從牧師太太回到女王的克勞萊去服侍摔斷鎖骨的丈夫,老小姐寫給她的信可沒有那麼客氣。別德太太行事霸道,愛管閑事,是個愛動不愛靜的人。這次在她大姑面上鬧了個彌縫不了的大亂子,因為她不但欺負克勞萊小姐和她家裡的人,而且把她悶得難受。布立葛絲小姐受到主人的囑咐,寫信給別德·克勞萊太太,說是從她走後,克勞萊小姐病勢大大的有了起色,因此不勞費心,請她不用離家回來伺候克勞萊小姐。倘若可憐的布立葛絲有點兒剛性,得了這麼一個差使准覺得高興。別德太太以前對待她那麼蠻橫霸道,現在能夠回過去報復一下子,一般的女人都免不了稱願。可是說句實話,布立葛絲是個沒有剛性的膿包,仇人倒了楣,她又心軟了。

別德太太心地倒很明白,她說:「我真是個傻瓜,上回給克勞萊小姐送珍珠雞去的時候不該附那麼一封糊塗信,讓她知道我要回去。我早該一句話不提,闖進去把那可憐的寶貝兒——那糊塗的老太婆從她們手上搶過來才對。布立葛絲是個膿包,那女佣人更是貪得無厭。唉,別德,別德,你幹嗎摔斷了鎖骨呀!」

真是的,幹嗎摔斷了鎖骨呀!以前我們已經知道,別德太太當權的時候,使的手段太巧了。她把克勞萊小姐一家子緊緊握在手掌心裡,一絲兒不放鬆,哪知機會一到,手下的人叛變起來,弄得她一敗塗地,沒有挽回的餘地。她和她自己家裡的人,都認為一方面是老太太自私得氣人,另一方面是有人使奸計陷害她,把她坑了。她為克勞萊小姐犧牲自己,對方卻惡狠狠的全沒有良心。羅登的高升和公報對他的讚揚,叫虔誠的基督教徒老大不放心。羅登現在是陸軍中校,又得了下級騎士的封號,他姑媽會不會因此原諒他呢?混帳的利蓓加會不會重新得寵呢?牧師太太給她丈夫寫了一篇星期日宣講的訓戒,批評炫耀武功怎麼浮而不實,心地邪惡的人又怎麼得意發跡。賢明的牧師用他最優美的聲調在教堂里宣讀這篇文章,可是一個字也不懂。畢脫·克勞萊那天也在做禮拜。從男爵無論如何不上教堂,所以單是他帶著兩個妹妹去了。

自從蓓基·夏潑走掉之後,這老東西鬧得不成話,區里的人認為他傷風敗俗,他的兒子只能暗暗叫苦。霍洛克斯小姐帽子上的緞帶越來越燦爛。凡是有體面的人家嚇得絕跡不進他家的大門。畢脫爵士時常喝得醉醺醺的到佃戶家裡串門子;每逢趕集的日子,便跟種地的莊稼漢在墨特白萊和附近各處喝攙水的甜酒。他趕著家裡的馬車,套著四匹馬,到沙烏撒浦頓去,霍洛克斯小姐總坐在他車子里。區里的人每星期都準備在本地的報紙上看見他們兩人的結婚啟事。他兒子也同樣擔心,一肚子說不出的苦。克勞萊先生這副擔子真是沉重;在宣教會上或是鄰近宗教性的聚會上,他從前一講就是幾個鐘頭,現在箝口結舌,施展不出口才來,因為他一站起來,就覺得聽眾肚裡暗想:「這就是荒唐老頭兒畢脫爵士的兒子。那老東西這會兒大概在酒店裡喝酒。」有一次,他講到聖經上鐵姆勃克吐的王怎麼蒙在黑暗之中,他的好幾個妻子也見不到光明,人堆里一個吉卜賽無賴問道:「你們在女王的克勞萊有幾個老婆,正經少爺?」講壇上的人都吃了一驚,畢脫先生的演講也泄了氣。女王的克勞萊大廈的兩位姑娘若不是克勞萊先生,簡直就會變成野人。畢脫爵士賭神罰誓說從此不許再請什麼女教師,克勞萊先生威嚇著,才逼著老頭兒把她們送進學校。

我剛才說過,不管克勞萊小姐的親愛的侄兒侄女意見怎麼不合,可是他們一致愛她,時常寫信問候她,或是送她些禮物表達心意。別德太太送去幾隻珍珠雞,幾棵極肥大的菜花,又不時的附一個漂亮的錢包呀,針墊呀,說是她親愛的女兒們做了孝敬姑媽的,只求親愛的姑媽在心上留個縫兒給她們。畢脫先生從大廈送了些桃子、葡萄和鹿肉給她。這些聊表寸心的禮物,便由沙烏撒浦頓郵車帶到布拉依頓克勞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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