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八四

薩姆被帶走後,凱瑞絲已淚流滿面,梅爾辛卻不能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這對格溫達來說是個噩耗,他也為伍爾夫里克感到非常難過。然而,對世界上的其他人來說,絞死薩姆並不是壞事。喬諾總管是在執法。這也許是條糟糕的法律,是條不公平的法律,是條壓迫人的法律——但薩姆也沒有權利殺死喬諾。畢竟,內森總管也失去了兒子。雖然沒有人喜歡內森,卻不能否定這一事實。

一個竊賊被押到了長凳前,梅爾辛和凱瑞絲離開法庭,走進了客棧的餐廳。梅爾辛要了些葡萄酒,給凱瑞絲斟了一杯。過了一會兒,格溫達來到他們的桌旁。「現在是中午,」她說,「我們還有十八個小時救薩姆。」

梅爾辛驚訝地看著她。「你有什麼辦法?」他問。

「我們必須讓拉爾夫去求國王赦免他。」

這似乎根本不可能。「你怎麼才能說服他那樣做?」

「我當然不能,」格溫達說,「但是你能。」

梅爾辛感到上了圈套。他認為薩姆不應當被赦免,但另一方面,他又很難拒絕一位母親的央求。他說:「我曾經替你求過我弟弟——你還記得吧?」

「當然,」格溫達說,「為伍爾夫里克繼承他父親土地的事。」

「他斷然地拒絕了我。」

「我知道,」她說,「但你得試試。」

「我恐怕不是合適人選。」

「那他還能聽得進誰的話呢?」

她說得對。梅爾辛的成功幾率不大,但其他人就更沒有可能了。

凱瑞絲能看出梅爾辛不情願,但她幫格溫達求起了情。「求求你,梅爾辛,」她說,「想想假如這是洛拉你會怎麼感覺。」

他本想說女孩子不會打架,但馬上就意識到對洛拉來說,一切都有可能。他嘆了口氣,說:「我覺得這是白費口舌。」但他看了看凱瑞絲。「不過,為了你的緣故,我會試試的。」

格溫達說:「你幹嗎不現在就去?」

「拉爾夫還在法庭上呢。」

「現在已經到午飯時間了。他們馬上就會結束的。你可以在私室等他呀。」

他不能不佩服她的韌勁。「好吧。」他說。

他離開了餐廳,繞到了客棧後。一名衛兵守在法官的私室外。「我是伯爵的哥哥,」梅爾辛對衛兵說,「王橋教區公會的梅爾辛會長。」

「是,會長先生,我認識您,」衛兵說道,「您可以在裡面等。」

梅爾辛走進小屋坐下。開口央求他弟弟讓他非常不舒服。他們倆已疏遠了幾十年。拉爾夫早已變得讓梅爾辛認不出。梅爾辛不認識這個能強姦安妮特、殺死蒂莉的人。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當年梅爾辛稱之為弟弟的那個男孩子?自他們的父母離世後,他們除了在正式場合,根本不見面,即使在正式場合,也極少交談。以為他會利用他們的關係牟取私利,實在是想當然。他不會為格溫達這樣做的。但為了凱瑞絲,他不得不這樣做。

他沒有等太久。只過了幾分鐘,法官和伯爵就進來了。梅爾辛注意到隨著年紀增長,他弟弟的腳跛得更厲害了——這是法國戰爭給他留下的傷。

劉易斯老爺認識梅爾辛,和他握了手。拉爾夫也和他握了手,然後揶揄地說道:「我哥哥來看我,真是難得的喜事呀。」

這嘲諷並非不公平,梅爾辛點頭承認了。「不過,」他說,「我想如果有什麼人有面子向你求情的話,也就是我了。」

「你有什麼需要求情的?你殺人了?」

「還沒有。」

劉易斯老爺咯咯地笑了起來。

拉爾夫說:「那是什麼事?」

「你我都從小就認識格溫達。」

拉爾夫點了點頭。「我還用你做的弓射死了她的狗。」

梅爾辛倒忘了這事。他這才意識到,那就是拉爾夫後來轉變的早期徵兆之一。「也許你可以因此賞她個人情。」

「我想內森總管兒子的命比那條倒霉的狗的命要貴,你覺得呢?」

「我不是求你別的。只不過你可以用現在的仁慈補償那時的殘忍嘛。」

「補償?」拉爾夫說道,他的聲音中升起了怒氣,梅爾辛立刻明白自己的使命失敗了。「補償?」他敲了敲自己被打折的鼻子,「我該為這個得到什麼補償?」他伸出一根手指,氣勢洶洶地指著梅爾辛,「我告訴你我為什麼不能赦免薩姆。因為今天我在法庭上看到了伍爾夫里克的臉,當他兒子被宣布犯有殺人罪時,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恐懼。那個傲慢無禮的農民終於怕我了。他到底服了。」

「他在你眼裡那麼重要嗎?」

「為了看他那副表情,我不惜絞死六個人。」

梅爾辛準備放棄了,但他一想到格溫達的悲傷,便又試了一次。「如果你已經征服了他,你的心愿就已經實現了,是吧?」他分辯道,「那就放過那孩子吧。求求國王赦免他。」

「不。我要讓伍爾夫里克永世不得翻身。」

梅爾辛真後悔來了這趟。向拉爾夫施壓只會使他更加頑固。拉爾夫報復心如此之重,又如此歹毒,讓梅爾辛深感震驚。他再也不想同他弟弟說話了。這種感覺他非常熟悉,拉爾夫沒少讓他這樣過,然而一次次地看清他的真面目仍然讓他一次次地驚駭。

梅爾辛轉過身去。「好吧,我不能不試試,」他說,「再見。」

拉爾夫又變得和顏悅色起來。「來城堡吃午飯吧,」他說,「郡守擺下了盛宴。帶凱瑞絲一起來吧。咱們可以好好談一談。菲莉帕跟我一起來了——你喜歡她,對吧?」

梅爾辛一點兒也不想去。「我去問問凱瑞絲吧。」他說。他知道凱瑞絲寧願同路濟弗爾 共進午餐。

「那就回頭見吧。」

梅爾辛像逃跑一般離開了。

他回到了餐廳。當他穿過屋子時,凱瑞絲和格溫達都滿懷期望地看著他。他搖了搖頭。「我竭盡了全力,」他說,「我很抱歉。」

格溫達預料到了這結果。她感到失望,但並不意外。她覺得自己必須先通過梅爾辛試試,因為她手頭的另一副葯太猛了。

她草草地謝了梅爾辛,就離開了客棧,前往山上的城堡。伍爾夫里克和戴夫去了郊外的一家小酒館,他們在那裡可以花很少錢吃頓飽飯。伍爾夫里克不太擅長這種事。同拉爾夫這樣的人談判,他的力氣和誠實是派不上用場的。

而且,她甚至都不能讓伍爾夫里克知道她希望憑什麼來說服拉爾夫。

她正往山上走,就聽到了背後的馬蹄聲。她停住腳轉過身,看到拉爾夫帶著扈從和法官一起疾馳而來。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兩眼瞪著拉爾夫,以確保他在經過時能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他會猜到她是來找他的。

幾分鐘後她走進了城堡的院子,但通向郡守官邸的路被柵欄擋住了。她徑直來到主樓的門廊,對大廳的門官說道:「我是韋格利村的格溫達。請通報拉爾夫伯爵我需要單獨見他。」

「好的,好的,」門官說,「看看你周圍吧:這些人都需要見伯爵、法官或者郡守。」

院子里站著二三十人,有的手裡還攥著成卷的狀紙。

格溫達下定了決心,縱然冒再大的危險,也要把兒子從絞架上救下來——但除非她能在天亮前同拉爾夫說上話,否則她連機會都沒有。

「要多少錢?」她問門官。

他看了看她,模樣不那麼凶蠻了。「我不能保證他會見你。」

「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告訴他。」

「兩先令。二十四個銀便士。」

這不是個小數目,但格溫達的包里裝著家裡全部的積蓄。然而,她還不打算就這麼把錢交出去。「我叫什麼名字?」她問。

「我不知道。」

「我剛才告訴過你了。如果你都沒記住,你怎麼告訴拉爾夫伯爵我的名字。」

他聳了聳肩。「你再告訴我一遍吧。」

「韋格利村的格溫達。」

「好的。我會向他提起的。」

格溫達把手伸進了包里,掏出了一把小銀幣,點出了二十四枚。這是一個僱農四個星期的工錢。格溫達想著她為掙到這筆錢付出的艱辛勞動。現在,這個遊手好閒、盛氣凌人的門官卻什麼也不用做就要得到這筆錢了。

門官伸出了手。

她問:「我叫什麼名字?」

「格溫達。」

「哪個村的格溫達?」

「韋格利。」他又補了一句,「今天上午審的殺人犯就是你們村的,是吧?」

她把錢給了他。「伯爵會見我的。」她儘可能有力地說道。

門官把錢裝進了口袋。

格溫達退到了院子里,不知道自己的錢會不會打水漂。

過了一會兒後,她看到了一個寬肩膀上頂著個小腦袋的熟悉的身影:阿蘭·弗恩希爾。這可真是走運。他正從馬廄那邊走向大廳。院子里的其他請願者都不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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