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六〇

塞西莉亞死後那天,戈德溫請伊麗莎白姐妹與他共同進餐。

這是個危險時刻。塞西莉亞之死使權力結構失衡。戈德溫需要女修道院,因為男修道院自身難以生存:他始終未能成功地改善其財務。然而,大多數修女如今都對他用掉她們的錢憤憤不平,對他恨之入骨。若是她們受到一個一心報復的副院長——或許是凱瑞絲吧——的控制,可能就意味著修道院壽終正寢了。

他還害怕瘟疫。他要是患上病可怎麼辦?菲利蒙要是死了該怎麼辦?這般夢魘的閃現使他坐卧不寧,但他總算把這些憂慮置諸腦後。他決心不讓瘟疫打亂他的長期目標。

女修道院副院長的選舉是當務之急。他有過幻覺:修道院關閉,他本人丟臉地離開了王橋,被迫成為別處的一個普通修士,屈從一個管教和羞辱他的副院長。當真出現了那種情況,他覺得他可能會自殺的。

另一方面,這既是個威脅,也是個機遇。若是他把握得巧妙,就可能有一個同情他並樂於受他指揮的女副院長。伊麗莎白是他最好的賭注。

她會成為一個專橫的領導,一個會堅守個人威望的人。但他可以跟她合作。她是個不甘寂寞的人:當年凱瑞絲打算核查金庫時,就是她給他通風報信的,那件事便是個明證。她可以與他聯盟。

她高昂著頭走了進來。她心知自己已在剎那間變得舉足輕重,為此洋洋得意,戈德溫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不清楚她肯不肯接受他的提議進行合作,因此內心焦慮。她可能得小心應付。

她四下打量著宏大的餐廳。「你修了座豪華的宮殿。」她這樣說,似是提醒他是她幫他弄到了錢。

他想起來,這座寓所雖然已建成一年,但她從來沒到過這裡邊。他主張在修道院的修士區是不應有女性的。在此之前,只有彼得拉妮拉和塞西莉亞在這裡受到過接待。他說:「謝謝你。我相信這地方為我們贏得了貴族和掌權人的尊敬。我們已經在這裡款待過蒙茅斯大主教。」

他用光了修女們的最後一枚佛羅倫薩金幣買下了有先知生活場景的壁毯。她端詳著但以理在獅穴中的畫面。「這幅挺好的。」她說。

「來自法蘭西的阿拉斯。」

她揚起了一條眉毛。「櫃櫥下面是你的貓嗎?」

戈德溫不耐煩了。「我轟不走它。」他撒謊說。他把它趕出了房間。修士是不該養寵物的,但他覺得那隻貓的存在可以給他安慰。

他們坐到了宴會長桌的一端。他惱恨一個女人坐在這裡就餐,彷彿她和男人可以平起平坐;但他隱藏了他的不自在。

他準備了一道昂貴的菜肴:豬肉加薑汁蘋果。菲利蒙給他們斟了加斯科涅葡萄酒。伊麗莎白嘗了嘗豬肉,說:「很好吃。」

戈德溫對食物不大在意,只想用來打動人,但菲利蒙卻貪饞地大吃大嚼。

戈德溫進入了正題。「你打算怎樣贏得選舉?」

「我相信我比凱瑞絲姐妹競選力強。」她說。

戈德溫覺察到她提到那個名字時強壓下的衝動。顯然她仍舊對梅爾辛因為鍾情凱瑞絲而拒絕了她感到氣憤難平。如今她又要和這個老對手一決高低了。他心想,她會為獲勝而不顧一切的。

這樣就好。

菲利蒙跟她說:「你為什麼認為自己強呢?」

「我比凱瑞絲年長,」伊麗莎白說,「我當修女的時候更長,當女修道院官員也早。而且我生長在一個深信宗教的家庭。」

菲利蒙不認可地搖著頭。「這些都沒用。」

她揚起兩道眉毛,為他的唐突驚了一下,戈德溫希望菲利蒙不要過於魯莽。他想對他耳語:我們需要她屈從,別讓她翻臉。

菲利蒙毫不容情地說了下去。「你只比凱瑞絲多一年的經歷。而且你的主教父親——願他的靈魂安息——對你也不利。畢竟,主教是不該有孩子的。」

她臉紅了。「副院長還不該養貓呢。」

「我們談的不是副院長。」他不耐煩地說。他的姿態蠻橫無理,而戈德溫卻在規避。戈德溫善於掩飾他的敵意,扮出一副友好的嘴臉,但菲利蒙始終沒學會那門藝術。

然而,伊麗莎白冷冷地接過了話頭。「這麼說,你請我到這裡來是為了告訴我我無法取勝了?」她轉向戈德溫說,「你用薑汁這麼貴的調料做菜,不見得只為了這烹調而得意吧?」

「一點不錯,」戈德溫說,「我們想讓你當上女修道院的副院長,我們要盡一切努力幫你的忙。」

菲利蒙說:「我們打算以實事求是的眼光看待你的前景為開始。凱瑞絲是人人都喜歡的人——修女、修士、商人和貴族。她的工作是個極大的優勢。大多數修士和修女,上百個鎮民,都曾抱病到醫院來,得到過她的幫助。對照起來,他們都難得見到你。你是司庫嘛,自然地被認為冷漠和精於計算。」

「我感謝你的坦率,」伊麗莎白說,「也許我現在就該放棄。」

戈德溫看不出她是不是在說反話。

「你贏不了,」菲利蒙說,「可她能敗。」

「別玩這種猜謎遊戲了,真讓人煩,」伊麗莎白乾脆地說,「跟我明說,你們要達到什麼目的。」

戈德溫心想,我現在明白她為什麼沒人緣了。

菲利蒙假裝沒注意她的口吻。「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你的任務是擊退凱瑞絲,」他說,「你要把她的形象從可愛、勤奮、熱心的姐妹,變成一個妖魔。」

伊麗莎白的眼睛中閃過一道急切的亮光。「這可能嗎?」

「有我們的幫助就成。」

「接著說下去。」

「她還吩咐修女們在醫院戴亞麻布面罩嗎?」

「是的。」

「還要洗手?」

「是的。」

「在蓋倫或任何其他醫學權威著作中都沒有這種做法的基礎,當然在《聖經》里就更沒有了。看來只是一種迷信。」

伊麗莎白聳了聳肩。「義大利醫生顯然相信瘟疫在空氣中傳播。你在看視或觸摸病人時,或者吸過他們的呼氣時,就會染病。我看不出怎麼——」

「義大利人是從哪兒得來的這主意呢?」

「大概只是憑觀察病人吧。」

「我聽梅爾辛講過,義大利醫生是僅次於阿拉伯人的最好的醫生。」

伊麗莎白點點頭。「我也聽說過。」

「如此看來,戴面罩這一套玩藝兒很可能來自穆斯林。」

「可能吧。」

「換句話說,這是異教徒的貨色。」

「我想是吧。」

菲利蒙向後一靠,像是證明了一個要點。

伊麗莎白還沒有弄明白。「所以我們說凱瑞絲把異教徒的迷信引進了女修道院,就可以勝過她了?」

「不完全是,」菲利蒙狡猾地一笑,說,「我們說她在使用巫術。」

她這才恍然大悟了。「當然!我幾乎忘了這一招了。」

「你還在審訊她時,作過證明呢!」

「那是好久以前了。」

「我倒認為,你從來沒有忘記,你的對手曾經遭到犯罪的指控。」菲利蒙說。

戈德溫回想起,菲利蒙自己是始終對此耿耿於懷的。了解他人的弱點,無恥地加以揭發,正是他的特長。戈德溫有時對菲利蒙太過怨毒都有負罪感。但他這種怨毒對戈德溫大有用場,因此戈德溫也就總是把這種內疚壓抑下去。還有誰能想出這種招數來毒害修女們的頭腦,加害她們鍾愛的凱瑞絲呢?

一名見習修士端來了蘋果和乳酪,菲利蒙又斟了酒。伊麗莎白說道:「好吧,這倒有道理。你想沒想好具體做法,我們如何辦成這件事呢?」

「重要的是先做好準備,」菲利蒙說,「在大多數人信以為真之前,千萬別正式進行這種指責。」

戈德溫佩服地想,菲利蒙在這方面真有一套。

伊麗莎白說:「你有什麼高見讓我們成功?」

「行動勝於言詞。你自己先拒絕戴面罩。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聳聳肩,平靜地說你聽說這是穆斯林的做法,而你寧願用基督徒的保護措施。鼓勵你的朋友們拒絕面罩,表示對你的支持。也別太經常洗手。當你注意到人們接受凱瑞絲的觀念時,就不贊成地皺皺眉頭——但是什麼也別說。」

戈德溫點頭贊同。菲利蒙的狡猾,有時到了天才的水平。

「我們連異端都不提嗎?」

「你想談多少就談多少,但不要直接涉及凱瑞絲。說說你聽到一個異教徒在另一個城市被處死了,或者說,就算在法蘭西吧,一個妖魔的崇拜者使整個女修道院墮落了。」

「我可不想說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伊麗莎白固執地說。

菲利蒙有時忘記了,並非所有的人都像他那樣厚顏無恥。戈德溫連忙發話說:「當然不啦——菲利蒙的意思只是如果你聽到過這樣的事情,你就重申一下,提醒修女們注意到眼前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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