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三六

威廉老爺和菲莉帕夫人在卡斯特罕姆的住處原先是個城堡,雖說已成廢墟,當作了奶牛場,仍有圓形的帶雉堞的石頭殘跡。院牆完好無損,但城壕已經乾涸,還有些水窪的地面種上了蔬菜和果樹。原先設有弔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條坡道,一直通到大門。

格溫達抱著薩米,同加斯帕德神父、比利·霍華德、安妮特和伍爾夫里克,從拱形大門下穿過。一個青年士兵懶洋洋地靠著一條板凳,算是崗哨,但他看到了教士的長袍,就沒有盤問他們。這種寬鬆的氣氛給了格溫達勇氣。她希望菲莉帕能夠單獨聽她申訴。

他們從正門進入住宅,來到了一座傳統的大廳,高高的窗戶和教堂的一樣,這裡像是佔據整座住宅的一半空間。其餘的大概就是私人房間了,都是時髦式樣,強調的是貴族之家的隱私,淡化了軍事防禦的功能。

一個身穿緊身短上衣的中年人坐在桌旁,正計算著計數符木上的刻痕。他抬眼看到他們,結束了他的計算,在一塊上做了筆記,然後才說:「日安,各位生客。」

「日安,管家老爺,」加斯帕德說著,估摸著那人的地位,「我們來見威廉老爺。」

「他晚飯時會回來,神父,」那管家彬彬有禮地說,「我可以斗膽一問,你與他有什麼公事嗎?」

加斯帕德開始解釋,格溫達藉機從後邊溜出去,到了室外。

她繞過住宅來到家務區。那裡有一排木頭房子,她猜是廚房。門口的凳子上坐著一個侍女,眼前是一口袋白菜,她正在一大盆水中清洗。那侍女很年輕,慈愛地看著薩米。「他多大了?」她問。

「四個月,快五個月了。他叫塞繆爾,我們叫他薩米,或者薩姆。」

嬰兒朝那姑娘笑著,姑娘說:「啊。」

格溫達說:「我不過是個普通婦女,和你一樣,不過我有話要跟菲莉帕夫人說。」

那姑娘皺起了眉頭,樣子很犯難。「我只是個廚房使女。」她說。

「但你有時能見到她,你可以替我跟她說句話。」

她回頭去看,像是擔心有人聽見。「我不願意做這樣的事。」

格溫達意識到這可能比她設想的要難。「你能不能為我給她捎句話呢?」她說,那侍女搖搖頭。

這時,一個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誰想給我捎話啊?」

格溫達緊張起來,不知她是否惹下了麻煩。她朝廚房門口望過去。

跟著,菲莉帕夫人邁步出來了。

她不算十分美麗,當然也不迷人,但她還算好看,她長著一個直直的鼻子和一個有力的下頦,她那雙碧眼大而清澈。她沒有笑容,事實上還微微蹙額,然而她的臉上有著友好和善解人意的樣子。

格溫達回答了她的問題。「我是從韋格利來的格溫達,夫人。」

「韋格利。」菲莉帕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關於拉爾夫老爺的事。」

「我就想到可能是的。好吧,進屋來,用廚房的火暖暖這小傢伙。」

許多貴婦拒絕和格溫達這樣的下等人說話,但格溫達猜想,菲莉帕那令人生畏的外表下有著博大的胸懷。她跟著菲莉帕走了進去。薩米開始煩躁起來,格溫達把乳頭塞給他。

「你可以坐下嘛。」菲莉帕說。

這就益發不同尋常了。佃戶和夫人說話時,一般只能站著。菲莉帕所以這麼善心是因為這嬰兒,格溫達心想。

「好了,說吧,」菲莉帕說,「拉爾夫幹了什麼?」

「您可能還記得,夫人,去年在王橋羊毛集市的那場鬥毆吧?」

「我當然記得。拉爾夫摸了一個鄉下姑娘。她那年輕英俊的未婚夫打破了他的鼻子。當然,那小夥子不該打人,可拉爾夫是個畜生。」

「他確實是。上個星期他在樹林里遇到了那個姑娘,安妮特。他的扈從按著她,拉爾夫就強姦了她。」

「噢,上帝拯救我們。」菲莉帕滿臉難過,「拉爾夫是個野獸,一隻豬,一隻野豬。我早就知道絕不該封他為地主的。我跟我公公說過不要晉陞他。」

「可惜伯爵沒有接受您的忠告。」

「我想那未婚夫要求正義了。」

格溫達遲疑了。她不知要講多少那些複雜的故事。但她意識到若是吞吞吐吐就會鑄下大錯。「安妮特結婚了,夫人,不過嫁了另一個人。」

「這麼說又是哪個走運的女孩嫁了英俊先生呢?」

「說來湊巧,伍爾夫里克娶了我。」

「道喜啦。」

「不過伍爾夫里克在這兒,和安妮特的丈夫一起來作證人。」

菲莉帕緊緊盯了格溫達一眼,像是要評論一番,但隨即改了主意。「那你到這裡來幹嗎呢?韋格利不在我丈夫的領地之內啊。」

「事情發生在林子里,伯爵說那裡屬於威廉老爺的地界,所以他不能裁決。」

「那是借口。羅蘭能裁決任何事,只要他願意。他只是不想處罰他新近提拔的人罷了。」

「反正我們村的教士在這裡對威廉老爺講述事情的真相呢。」

「那你想要我做什麼呢?」

「您是個女性,您理解的。您知道男人是如何為強姦找借口的。他們說姑娘在勾引,或者做些什麼挑逗的舉動。」

「是啊。」

「要是拉爾夫逃過了這次,他就可能再干——也許是對我呢。」

「噢,天啊,」菲莉帕說,「你該看看他是怎麼瞅我的——就像一條狗盯著池塘里的一隻鵝。」

這一下鼓勵了格溫達。「也許您能讓威廉老爺明白,不讓拉爾夫逃脫過去有多重要。」

菲莉帕點點頭。「我認為我能做到。」

薩米不再吸奶,睡著了。格溫達站起身。「謝謝您啦,夫人。」

「你來找我,我很高興。」菲莉帕說道。

威廉老爺第二天上午召見了他們。他們在大廳里見了面。格溫達高興地看到菲莉帕夫人坐在他身旁。她給了格溫達一個友善的眼色,格溫達希望這意味著她已經和她丈夫講過了。

威廉個子高高的,頭髮黑黑的,長得像他的伯爵父親,不過他就要謝頂了,深色鬍鬚和眉毛上的額頭顯出一種更深思熟慮的權威模樣,與他的名聲相稱。他驗看了沾了血漬的衣裙,又看了看安妮特的青腫傷,現在比原來的紫紅更烏青了。無論如何,這些都給菲莉帕夫人的臉上帶來了慍怒的表情。格溫達猜測,比起嚴重的傷痕,想像中一個強壯的扈從跪在姑娘胳膊上按倒她,由另一個人強姦的猙獰畫面,更令人憎惡作案人。

「好吧,到此你一切都做得正確,」威廉對安妮特說,「你當即跑到最近的村莊,把傷給那裡名聲好的男人們看,還指名道姓地說出了攻擊你的人。現在你要給夏陵郡法院的和平法庭提供一份起訴書。」

她露出了憂慮的神色。「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用拉丁文寫一份控告書。」

「我連英文都不會寫,老爺,更甭說拉丁文了。」

「加斯帕德神父可以替你寫。法庭會把起訴書交到指定的陪審團面前,你再告訴他們出的事。你能做到嗎?他們可能會問一些令人難堪的細節。」

安妮特堅定地點了頭。

「若是他們相信了你,他們就命令治安官在一個月以後把拉爾夫老爺召到法院來審判。之後你需要兩個擔保人,就是保證能出一筆錢確保你到時出庭的人。」

「可誰會做我的擔保人呢?」

「加斯帕德神父算一個,我願意做另一個。我會出錢的。」

「謝謝,老爺!」

「謝謝我的夫人吧,她說服了我,我不準在我的領地上有人用強姦的行為破壞國王的和平。」

安妮特向菲莉帕投去感激的目光。

格溫達看著伍爾夫里克。她事先和她丈夫說了她和老爺夫人的談話。此時他和她目光相遇,給了她一個難以覺察的點頭讚許。他知道是她促成了這一結果。

威廉繼續說道:「在審判中,你要把你的事情再說一遍。你的朋友們都要當庭作證:格溫達要說,她看到你穿著帶血漬的衣裙走出樹林;加斯帕德神父要說,你告訴了他出的什麼事;伍爾夫里克要說,他看到了拉爾夫和阿蘭騎馬馳離現場。」

他們都鄭重地點頭。

「還有一件事,這類事一旦著手,就不能停下來。撤回申訴是一種冒犯,你將受到嚴懲——還不要說拉爾夫會對你們如何報復了。」

安妮特說:「我不會改變主意的。但拉爾夫會怎麼樣呢?該怎麼懲辦他呢?」

「噢,對於強姦只有一種懲處,」威廉老爺說,「他將被絞死。」

他們都睡在城堡的大廳里,和威廉的僕人、扈從和狗一起,身上裹上大氅,蜷縮在地板的燈心草地毯上。在碩大壁爐中的余火的昏暗光亮中,格溫達猶猶豫豫地向她丈夫伸出手去,溫存地放在他的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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